羅幼度身著白衣,大步走進靈堂,看著大廳正中停放的棺槨,點燃三炷香,上香之後隻是行了一揖,並未下拜行禮。
身為皇帝,能著白衣來此,已經足夠尊重耶律賢了。
臣子,即便去了,死者為大,也受不得君王的大禮。
看著麵前的棺槨,他長嘆了口氣,道:「賢寧身為契丹貴胄,卻有大胸懷大氣魄,致力於漢契一家,操勞過度,英年早逝,朕深以為憾。賢寧於國有忠,於民有仁,於己有德,於朋有義,誠乃當世之君子,可為天下人表率。」
羅幼度這一番話,給了耶律賢極高的評價。
表達了自己的態度,羅幼度轉向家屬方,打算接受家屬的謝禮。
這一轉身,羅幼度見到耶律賢的「家屬」不免有些錯愕。
他入內的時候守靈家屬正在跪拜著低頭燒紙錢,也沒有多關注,現在對方答謝的時候,才發現在他麵前穿著一身孝服拜謝的居然是自己的小姨子蕭夷懶。
在蕭夷懶的身後,才是耶律賢適、耶律休哥。
耶律賢身為契丹皇族,命途多舛。四歲的時候,遭遇兵變,父母死於火神澱之亂,他自己也是險死還生,躲在柴垛裡才逃過一劫,但也留下了體弱的隱患,已經沒有直係親屬了。
正是因為看中這個,厭惡女人的耶律璟才將耶律賢養於永興宮,當做契丹太子來培養。
而今耶律賢病故,確實尋不到親屬守靈。
耶律休哥作為契丹宗室,與耶律賢一同長大,而耶律賢適與耶律賢惺
惺相惜,也屬知己好友。
兩人充當家屬為耶律賢送葬守靈,羅幼度是知道的,但蕭夷懶為何排在兩人之前,便不得而知了。
其實嚴格地來說,蕭夷懶算得上是耶律賢未過門的妻子。
蕭思溫在軍事上的水平一塌糊塗,可行政方麵的能力可圈可點,尤其是手握蕭家這張王牌,即便身上有丟失幽州的汙點,但依舊在契丹廟堂上如魚得水。
歷史上蕭思溫的三個女兒,長女蕭胡輦,嫁遼穆宗之弟齊王耶律器撒葛,次女蕭夷懶,嫁耶律李胡之子趙王耶律喜隱,三女蕭綽,嫁給耶律賢。
細細分析一下,遼穆宗無後,兄終弟及的耶律器撒葛是第一繼承人。
耶律李胡是耶律阿保機的嫡長孫,隻是昔年耶律德光威望太高,這才選擇立賢。如果契丹皇室血脈斷絕,耶律喜隱這位嫡長孫有很大的優
勢。
至於耶律賢自不用說,他是遼世宗耶律阮的兒子,耶律璟內定的繼承人。
沒有超強的政治人脈與手腕,蕭思溫哪能這麼嫁女兒?
不過因為羅幼度的出現,蕭思溫的女兒從三個變成了一個。
蕭思溫自然隻有一個想法念頭,自己的女兒必需的大遼的未來皇後。
蕭思溫最終選擇了耶律賢,與之定下盟約。
耶律賢娶蕭夷懶,而蕭思溫舉蕭家之力,幫助耶律賢獲得帝位。不過因為耶律璟猶在,他們並未公開,隻是口頭約定,都在凝聚實力。
結果韓家搶先發難,耶律必攝登基,蕭思溫慘死,耶律賢南逃等一係列變故。作為蕭夷懶未婚夫的耶律賢再次見到蕭夷懶的時候,早已經是物是人非。
耶律賢有心求死,自然不願意耽誤蕭夷懶的未來,便推了這門婚事,認蕭夷懶為義妹。
蕭夷懶理所當然的為耶律賢送葬。
其中的複雜關係,羅幼度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不過看著蕭夷懶這一身白色的孝服,他突然想起了在蜀地的花蕊夫人,那一身白色縞素,似如今日一般。
蕭夷懶五
年裝病,足不出戶,縱然自身沒病,亦是一副嬌弱的病美人姿態,讓人憐惜。現在又穿著一身孝服,一眼望去,竟有一種將之擁入懷中撫慰的衝動。
羅幼度暗笑自己出征近兩年時間,這精蟲真就有些把持不住。
他並未表露出自己的悸動,從容不迫地向蕭夷懶、耶律賢適、耶律休哥道了一聲:「節哀」。
蕭夷懶微微作揖,說道:「陛下白衣弔唁,妾替家兄叩謝陛下大恩。
兄長臨終之前,有言陛下乃天命仁主,契丹族仁能夠歸為大虞,成為大虞子民,實乃我族仁之幸。隻恨不能長期輔佐陛下左右,親眼見大虞王朝再現漢唐盛世。」
她這番話是加了私料的,耶律賢想看到的是漢契一家。
漢人、契丹人不分彼此。真要有輔佐之心,也不至於死在這裡。
但蕭夷懶此言,無疑是幫助大虞朝廷更好地統治契丹。
羅幼度眼眸中閃過一絲讚許,道:「賢寧雖不能親眼所見,但自會有人替他完成這一宏願。」
他說著看了耶律休哥、耶律賢適一眼,用意顯然。
耶律休哥、耶律賢適肅然回禮。尤其是耶律休哥。
耶律賢適是一個政治家,在這方麵看得很透很開。他能夠很理所當然
的接受自己的身份,以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
耶律休哥相對純粹,作為一個忠於國家的軍人,儘管他能夠感受到羅幼度對自己的信任與器重,也覺得麵前這位中原天子確實比耶律必攝更加出色,能夠在他麾下效力,確實讓人心動,可內心深處終究有那麼一點點的不自然……
直到今日,耶律休哥聽到羅幼度對耶律賢的評價,真正感受到麵前這個中原天子的胸襟氣度。
耶律賢怎麼死的,耶律休哥心底門清。
他相信羅幼度不可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耶律賢還是獲得了契丹皇家葬禮的資格,還得到了「於國有忠,於民有仁,於己有德,於朋有義」這樣的評價,讓人不得不服。
耶律休哥心中執念儘去,說道:「賢寧兄亦與臣言:此生能入汴京,一睹華夏文化風采,見識大虞氣象,此生以足。若有來生,願生在中國,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羅幼度忽然想到當初第一次見麵時耶律賢說的那句話「草民又何嘗不想生生世世生在中國?」
耶律賢始終為契丹謀劃,但他對華夏文化的向往之心,卻是實打實的。
羅幼度微微頷首,轉身離去了。羅幼度在臨潢府又待了十餘日,作了最後的善後工作,在九九重陽節這一日,率師南下返京,班師回朝。
凱旋大軍與契丹貴族一道浩浩蕩蕩的踏上了歸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