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衡看了他一眼。</p>
“真的生氣了，我有好些年沒有見過主子這麼生氣了。”</p>
道衡頓了腳步，問：“能有多氣？比得過當年……”</p>
邊上人麵如死灰。</p>
能跟當年比？</p>
當年才是氣到一口血吐出來、又隻能生生咽下去的程度。</p>
麵上絲毫不敢顯露，全藏起來，才沒叫那幾位看出端倪來，若不然……</p>
道衡輕蔑地笑了笑：“既比不過當年，你怕什麼？我又怕什麼？”</p>
誰還不是跟了主子十幾年的人？</p>
當年主子氣成那樣，也沒拿他們這幾人開刀，今時今日，不過是被輔國公占了點便宜，主子再氣，也就那樣了。</p>
說完這話，道衡抬步進了屋子。</p>
另一人留在外頭，心裡七上八下的。</p>
他知道道衡說得有道理，又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p>
道衡進內，跪下回話。</p>
金貴人也坐下來，給自己添了一點茶：“徐簡真把手伸到晉中去了？”</p>
道衡想了想，道：“寧安郡主白天見過明覺和尚。”</p>
金貴人的眉頭皺了起來：“她見那老和尚做什麼？”</p>
“似乎是想捐贈功德，”道衡答道，“她問明覺要了廣德寺資助的名冊。”</p>
金貴人扯了扯唇角：“比狗鼻子都靈。”</p>
“您的意思是，”道衡微微遲疑，“他們的目的是查銀錢？晉中那兒，石哲年輕，問不出來什麼。”</p>
石家已經死了的那老頭子，對主子倒是忠心耿耿的。</p>
隻是這幾年主子沉寂，石老頭子歲數大了，許是心氣沒了，死得乾乾淨淨的，也沒再想什麼從龍之功。</p>
石老頭子把秘密都帶地底下去了，主子也懶得和石家後輩計較，因為他們什麼都不知道。</p>
這也是石哲從順天府出來後，能在京裡安然無恙的緣由。</p>
石哲一問三不知，他們若對石哲動手，反而會驚動單慎。</p>
單慎可不是什麼愣頭青，一旦發現有利可圖，他能把手伸去晉中。</p>
那得惹不少麻煩。</p>
“那兩塊金磚……”金貴人遲疑著。</p>
道衡對此卻有一番想法：“沒人知道老實巷的金磚到底去哪裡了，不過王六年和李元發當時喊得都凶，徐簡就在順天府幫單慎查朱家，他知道金磚的事也不稀奇。”</p>
“他知道，他沒見過，他怎麼弄出來的痕跡？”金貴人問。</p>
道衡推斷道：“他年輕沒見識，聖上卻知道，他們若商議出了用金磚轉移視線的策略……”</p>
金貴人沒有接這話。</p>
道理，確實有一番道理。</p>
隻不過，前後的思路有點怪。</p>
徐簡一連坑了太子兩回，還會想方設法再給太子“鬆綁”？</p>
“他到底想做什麼？”金貴人低語。</p>
依他來看，太子行事固然偏頗，但徐簡沒有與太子作對的必要。</p>
朝中人人都知道，聖上偏寵太子，想靠這點兒破事把太子拉下馬，不太可能。</p>
徐簡對太子有救命之恩，寧安的母親同樣救過太子的命。</p>
有聖上的偏愛，有這兩份恩情在，徐簡伴太子六部觀政，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自然而然地，不說輔國，但為新君重臣並不難。</p>
作為一個不可能再征伐的武將子弟，如此結果已經是上上選了。</p>
金貴人抿了一口茶。</p>
雖然，他並不會讓太子摸到龍椅，但其他人並不知道，徐簡也不可能知道。</p>
那徐簡為什麼要做對太子不利的事情？</p>
除非，徐簡看穿了。</p>
看穿了太子，也看穿了藏在背後的人。</p>
徐簡真有這種本事嗎？</p>
這一點，饒是花了一個晚上，金貴人都不敢有十成十的把握。</p>
唯一能確定的是，徐簡的野心，比他想的要大。</p>
茶，已經涼了。</p>
金貴人交代道衡道：“如果，徐簡真打算往晉中伸手，或者他查到了蘇昌腦袋上，你說要怎麼辦？”</p>
道衡垂著眼，道：“晉中路遠，石老頭死了，其他石家人也不知內情，他們要查也沒有那麼容易。</p>
給他們布置些障眼法，耗一耗時間，單慎就會知難而退了。</p>
順天府事多，人手就這麼些，他支撐不住長時間查晉中，晉中地方衙門也不會真的老老實實配合他，由著順天府在他們的地方上查東查西。</p>
至於徐簡，他也一樣有心無力，他就那麼幾個親隨，查晉中太吃力了。</p>
反倒是蘇昌那兒……”</p>
蘇昌就在京裡做買賣，在單慎和徐簡的眼皮子底下。</p>
“蘇昌若是扛不住，隻能舍了，”道衡實話實說，“就是傳到蘇議耳朵裡，恐是不會太高興。”</p>
金貴人冷笑一聲。</p>
蘇議肯定不高興，但是，舍一個蘇昌夠嗎？</p>
徐簡是匹瘋狼，咬人太狠了，他在局中另尋他法、折騰到了現在，隻陳米胡同和蘇昌，喂不飽他。</p>
“退下去吧。”金貴人道。</p>
道衡告退了。</p>
主子沒有認同他的說法，卻也沒有不答應。</p>
這麼看來，主子的氣應該已經散了不少。</p>
也是。</p>
這麼多年了，主子經過大風大浪，先前隻是輕視了徐簡、以至被抓住了些機會，現在冷靜下來，自不會亂了陣腳。</p>
明日，他去會會蘇昌。</p>
屋裡，先前回話的人又進去了。</p>
雖然道衡出去時麵色還不錯，但他守在外頭、心裡始終不得勁。</p>
“告訴王芪，”金貴人神色淡淡地，語調也低了幾分，“暗子就該是暗子，曝光了的，不留了。”</p>
聞言，候著等吩咐的人猛然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金貴人。</p>
果然、果然如此，他的預感沒有錯。</p>
“怎麼？”金貴人沒有回頭，卻似乎感覺到了身邊人的驚愕，“成喜，你有彆的主意？”</p>
成喜吞了口唾沫：“沒有，小的會告訴王芪。”</p>
再一次從屋子裡出來時，成喜不止臉上全是汗水，連脊背都濕透了。</p>
他和道衡，確實都跟了主子很多年了，久到，他們都以為，主子會念舊情。</p>
事實是，沒有舊情。</p>
棋子就是棋子。</p>
沒有用的，就是棄子。</p>
這一點，在很多年之前，他頭一次跟著主子做事時，他就明白了的。</p>
道衡也明白，隻是懈怠了。</p>
一次失誤，讓人咬住了尾巴，那就是這麼一條路了。</p>
這一切，道衡並不知情。</p>
翌日一早，他換了身裝扮，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商人模樣，去了西街尋蘇昌。</p>
香料鋪子不大，前鋪後院，道衡徑直去了後院。</p>
一邁進去，他就感覺到不對勁了。</p>
蘇昌笑容滿麵，就是笑得有些怪。</p>
下意識地，道衡以為自己被順天府、或者是徐簡的人埋伏住了，他急於後退脫身，不曾想，攔在他身後的卻是他熟悉的人。</p>
“王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