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六點五十分,新兵營營長、作訓科副科長胡永山接到了新二連指導員的電話。
二十分鍾後,新二連連長馬德明親自到了營部。剛想開口認錯,卻被胡營長製止了。
“有那閒功夫跟我這扯淡,不如抓緊些找人。營區崗問過了嗎?”
“東南西北門都問過了,說是沒見過。”
“翻牆跑的?”
“人跑沒跑出去,現在還不清楚。我和指導員的意思是,先派人去堵車站,最早一班車是半個小時後,隻要斷了他逃出縣城的渠道,那他人不管跑沒跑出營區,總能找得到。”
胡營長想了想,搖了搖頭,“先跟我回二連,帶上幾個人一起去,有什麽想法我們路上再說。”
兩人坐上了作訓科的吉普車,從司令部辦公樓直奔新二連。馬德明見胡永山捂著臉,以為他還沒睡醒,心道這也是個神,都什麽時候了,還打瞌睡。不料胡永山卻忽然抬起頭,問他:“這個叫趙澤的,我怎麽覺得名字有點印象呢?”
馬德明張了張嘴,眼神有些尷尬,“啊,就進部隊第一天,把人乾開瓢的那個嘛!”
“他?”
“啊,是他!”馬德明點頭:“我們一起從J省接回來的那個!”
胡永山想了想,嘴裏“嘶”了一聲,點了點頭。
有印象。
長得不算高,一米七三七四的樣子。但身體靈活協調,有肉。J省Y市的城鎮兵,腦袋靈活,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當初和馬德明一起去他家家訪的時候對答如流,毫不怯場。
馬德明當時問他為什麽要當兵。趙澤的回答是:“知恩圖報,保家衛國。”
胡永山不由“嘖”了一聲,這八個字,很有印象。九八年那場洪水,衝塌了趙澤的家,把他從廢墟裏拉出來的,就是抗洪搶險的官兵。兩年後趙澤考上了省師大,但是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應征入伍,迫不及待。
作為作訓科科長,他這二十幾年的軍旅,見過太多的新兵,說大話空話的不計其數,一眼就能看出個真假。但是趙澤說出那八個字的時候,胡永山始終認為,那就是他內心的聲音。
這樣的一個人,你說他是逃兵,胡永山不信。
不過這個兵,確實也有些刺頭。
入伍第一天,因為搶上鋪和人起爭執,隨手抄起馬紮就把人開了瓢,最後一人鬨了個警告處分,兩個當事人拆開分班告終。
但其實遠遠不止如此。
剛到部隊的時候,不吃饅頭吵著要吃米飯,因為搶米飯在新二連人人嫌棄。別的新兵因為想家哭得稀裏嘩啦,他就站一旁冷嘲熱諷。被班長罰站軍姿,一轉身他就趴溝裏邊挖蟲子。還有新二連第一次打靶,在靶場上不打靶子打烏鴉……
班長罰他跑步回營區,他就攔阿達西的驢車……
還問阿達西要煙抽。
很多事,馬德明都沒敢跟胡永山說。
沒臉,怕毀他三觀。
這個兵,他真不算是個好兵。什麽知恩圖報,保家衛國,儘特麽扯淡。
他要是真跑了,馬德明都覺得思想工作都不用做了,直接送回原籍拉幾把倒。
兩人各說各話,心裏也都在勾勒屬於趙澤的兩張麵孔。
吉普車在路燈下行駛,空蕩蕩的營區公路上鬼都沒一個。倒是快到偵察連時,遠光燈下出現了個人。
那人留了個背影,正在公路上跑步。
馬德明心裏還想著這哪個連的,天不亮就跑步?卻見那人回頭瞥了一眼後,停了下來,轉身朝吉普車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