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半晌她才順著陳鳳芝的話說道:“若郡主想, 也可去京城看看。”
往年西羌王都去京都向大越皇帝朝拜,後來換了大周,西羌王正好病重, 朝拜還未開始。
她這話, 便是開始入了正題。
然而陳鳳芝卻岔開了話題:“夫人可還習慣涼州?”
薛宜回道:“我自幼長於閨中, 到了涼州, 才第一見沙漠,第一次見草原,也是第一次見有如郡主這般英豪女子, 至今仍慶幸有此機會。”
“不錯,長於閨閣的中原女子, 與西羌女子確實截然不同。”陳鳳芝看著她說。
她的眼神,薛宜寧忍不住就垂首避開。
兩人寒暄幾句, 陳鳳芝道:“聞知夫人來,特地讓人備了烤羊肉,這草原上的羊與田間的羊可不同, 夫人嚐嚐?”
薛宜寧回道:“謝郡主。”
心裏卻有些落寞,也有些意外。
這郡主絕口不提西羌與大周的關係,她便知道是沒戲了,人家連提都不願提。
但她以為陳鳳芝多少會問兩句有關琴的事,沒想到竟也沒問。
就算她的琴技陳鳳芝瞧不上, 可她是鳴玉的主人啊,但凡愛琴之人,都會想見一見鳴玉, 聽一聽它的聲音,薛宜寧不知陳鳳芝為何毫無興趣。
按朝中的各種信息來看,陳鳳芝都是喜歡聽琴的, 就連她身旁女官,也以擅撫琴而聞名。
就在她心思重重時,婢女已將烤好的羊肉抬過來。
與羊肉一起呈上來的,還有香味四溢的葡萄酒和碧綠夜光杯。
陳鳳芝端起酒杯道:“這是涼州特有的白玉葡萄酒,夫人遠道而來,我敬夫人。”
薛宜寧說道:“郡主客氣了,本該我敬郡主。”
酒入口,她發現這酒竟比她在涼州嚐過的普通葡萄酒烈得多。
於是也不敢多喝,隻小酌了一口。
沒想到陳鳳芝喝完,卻將杯口倒了過來,示意自己已一乾而儘,然後道:“夫人請。”
薛宜寧將杯中剩下的酒喝完,拿手帕蘸了蘸嘴角,默默將大半酒都吐在了手帕上。
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麽就如此謹慎,不敢喝多。
但下意識就這樣做了。
果然,陳鳳芝又讓婢女給她倒了第二杯。
薛宜寧看著酒,主動提起此次戰事,問道:“如今邊境戰事緊張,不知西羌族人是否有受到影響?”
陳鳳芝回道:“那倒沒有。”
薛宜寧說道:“之前滯留在南方的援兵已陸續前往邊境,取勝之日近在眼前,若是郡主此時……”
“將軍夫人一介柔弱女子,竟敢孤身留在涼州,著實不易,我再敬夫人一杯。”陳鳳芝說。
薛宜寧明白,陳鳳芝就是有意岔開話題的。
似乎打定了主意,絕口不提這件事。
這讓她奇怪,莫非陳鳳芝不是在猶豫徘徊,而是已經作了決定?
陳鳳芝喝完杯中的灑,朝她道:“夫人請——”
她故技重施,也刻意在杯底留了少許酒沒喝。
如此支撐著,好不容易酒宴結束,她還保持著清醒。
但酒著實太烈,後勁大,她忍不住按了按額頭。
陳鳳芝關心道:“夫人可是不慣飲酒,有些頭疼?要不然到我房中休息片刻?”
她如此熱情,薛宜寧心中意外,卻下意識就搖了搖頭,回道:“我確實不勝酒力,有些頭疼,就不打擾郡主了,這便先行告辭,回去休息。”
陳鳳芝既然無意和她談出兵的事,她也不願再在此逗留,說實話,她還真不太喜歡聽陳鳳芝說那些奇怪的話,逼著她喝酒。
陳鳳芝一聽說她要走,立刻從座上起身到她麵前道:“夫人既身體不適,何必急著回去?要不然,我讓人給夫人喝一碗醒酒湯?”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扶起她。
被她觸及肩頭,薛宜寧整個人一振,立刻要躲開,她卻緊緊扶住她:“夫人,不如我扶你去歇息?”
“不敢勞煩郡主,我還是先回去,改日再來拜會。”薛宜寧說。
這時劉小杏說道:“郡主,夫人身旁那幾名護衛是將軍親自囑托的,魯莽得很,待會兒鬨了誤會就不好了,還是讓夫人回去吧。”
薛宜寧暗歎她果真沒帶錯,膽大又有謀略,這話說得太好了,卻還是語帶斥責道:“杏兒,不可無禮。”
陳鳳芝看一眼劉小杏,鬆開了薛宜寧,頹然道:“那我送送夫人。”
===第89節===
薛宜寧推辭不過,便由她送著一道出去。
路上,陳鳳芝又邀她三日後去西羌人聚集的草原上騎馬。
薛宜寧沒馬上答應,但也沒拒絕。
她實在看不透陳鳳芝,不知道她要做什麽。
此時走到花園一張石桌旁,看見一名女子在桌上畫畫。
這西羌王府內都是穿著西羌服的西羌人,此時乍然見到一名著漢人服飾的女子,又在畫畫,確實讓人意外。
那女子回過頭來,朝陳鳳芝道:“郡主。”
說完,看向薛宜寧,笑道:“這便是鎮國大將軍家的夫人吧,果真是天人之姿。”隨後朝她施了一禮。
陳鳳芝說:“這是我身旁女官,是漢人。”
薛宜寧因為刻意熟悉過西羌王府,這時便想起了她是誰,回道:“可是王府起居舍人封姑娘?”
陳鳳芝有個親信,名封嫻,在王府中任起居舍人,琴彈得好,也能詩會畫,極賦才學。
封嫻說道:“正是,沒想到夫人竟連我也知道。”
說完問她:“夫人看看我這幅畫畫得如何?”
薛宜寧將她的畫看了一眼,是一幅風俗畫,畫得倒是惟妙惟肖,十分有趣。
“封姑娘的畫,筆觸細致,山水飄逸,人物神形俱備,有尹千言之風韻,不輸許多名家之手。”她說。
封嫻笑道:“夫人果真厲害,我最喜歡的畫師便是尹千言。”
說完,她將那幅畫拿起,看向她:“今日見了夫人歡喜,身上卻沒帶什麽合適的東西,這幅畫便送給夫人,改日有機會,定要聽聽夫人的琴。”
薛宜寧覺得這封嫻才是她原本想象的西羌王府中封嫻的樣子,收起畫,向她道謝後離開。
回到馬車上,薛宜寧將手上的畫打開,心想這封嫻竟是個率性之人,剛畫的畫,隨手就相贈。
其實對這畫的評價,她剛才隻說了一半。
在她看來,這幅畫是很奇怪的。
畫上是一艘船,行在山水間,船頭站著兩人,一男一女,女子正拿袖子掩唇而笑,男子在拿彈弓射岸邊樹枝上一隻鳥,那鳥護著巢穴,正與一隻黑色大鳥對峙,全然未發覺身後的危險。
山水與人物都畫得好,就是構圖十分奇怪,該留白的地方畫滿了景致,該細細刻畫的地方又留了白,疏密十分混亂,普通人看不出來,隻覺得這畫不那麽好看,但懂畫的人就知道,這幾乎是新手才會犯的錯。
封嫻的畫技,竟這麽不一致麽?
劉小杏見她一直盯著畫,問她:“夫人,這畫怎麽了?”
薛宜寧說:“沒什麽,就是覺得……”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來。
她看到一處奇怪的地方。
那船上的妙齡女子,掩唇而笑的袖口下多了一筆黑色,竟像是垂下的胡須一樣。
可這是女子,怎會長胡須呢?
她想,莫非是張黑色麵紗?但不像,怎麽看都更像胡須。
難不成這女人還是個男扮女裝?
心裏這樣想著,薛宜寧先是想笑,隨後猛然想起一件事來。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陳鳳芝麵前感受到的那股不適感、壓迫感,來自於哪裏。
那是一種女人麵對男人的直覺,一種因體力、性別上的弱勢而有的自我保護意識。
陳鳳芝並不像個女人。
她看她的眼睛,對她容貌和身體的誇讚,以及勸酒的態度等等,都讓她覺得受壓迫,有危機意識。
陳鳳芝對她的態度,就像一個男人垂涎女人美色時的態度。
所以,莫非陳鳳芝是男扮女裝?
薛宜寧覺得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