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罰(2 / 2)







一路上,江若汐沒再讓鐘行簡超過她。望向她決然的背影,鐘行簡心口無端煩悶。

將女眷送至府門口,鐘行簡徑直入了皇宮。

早朝事未成,昊帝如今卻罕有地平靜,隻是握著麵前這道劄子的手,泛起青色。

餘光見鐘行簡進門,他放下劄子,沉聲問,“為什麽沒上早朝?”

鐘行簡不語,默默跪在原地。

昊帝按按突突直跳的眉心,語氣裏滿是無奈與克製,“朕給你一次機會,解釋!”

鐘行簡卻隻道,“臣無話可說。”

不管是為私情還是私欲,皆不該背信,更不能違抗旨意。

聞言,昊帝抓起龍案上新上的茶,砸向鐘行簡左肩,聲沉如雷,“你真當朕不會殺了你的頭。”

滾燙的茶水沁入皮膚,鐘行簡渾然不覺,身形沒有絲毫晃動,似乎隻有這樣的疼,才能紓解心中糾葛不清的情愫,

“臣知罪!”

昊帝拍案站起,怒指鐘行簡,“你不是知罪,你是懂得權衡利弊,保持自己。”

“你自己看看。”

那道劄子扔到他臉上後落在地,鐘行簡拾起展開:是一道奏請貶謫的劄子。正是早朝時,上書彈劾中書令的那位禦史。

“好一招投石問路,好啊。”年輕的昊帝似諷似笑,“鐘國公府世子好算計。”

鐘行簡雙手送回劄子,何公公接過後,再次叩首,“請官家降罪。”

再無他話。

昊帝手指點著鐘行簡,氣得說不出話,“你,你,你。”一身怒火難消,“來人,拖出去,脊杖四十,重重地打,讓他好好跪著思過。”

是夜,轉小的雨水又卷土重來,混雜著沉悶的棒擊聲,激起一陣陣水花。

滲出的血水,頃刻間就被暴雨搜刮殆儘,

甜腥味從喉腔直直往上衝,嘴角的血絲緩緩溢出。

鐘行簡好像察覺不到自身的痛,將這甜腥儘數咽下。卻不料突然從身體更深處湧上一股血氣,筆直的身軀終於承受不住,慨然倒地,

剛剛的血絲化作噴湧的鮮血,“噗”地一聲灑落在地。

監刑的何公公趕緊命人停下,趨步至前,關切道,“世子爺,您還承受得住嗎?還有二十杖。”

緊緊凝視著地上的血,心中浮現的卻是江若汐漠然的決絕。

有些苦澀掛在嘴角。

事情,好像遠比他想象地要嚴重。

為國為君,他本甘願赴死,雖死無悔,可心中不知何時多了分牽絆。

那份牽絆讓他有了顧及。

他以為的禪房寧靜,以為的自我克製,都不過是自欺欺人。

再次直起身,已然有些晃動。每多一杖,那股血腥氣又順著喉腔而上,這一次,鐘行簡狠狠將其咽下。眸中乍現狠厲之色,仿佛如此就能掩去心中的動蕩。

那些他本不應該有的情緒。

“行刑畢。”何公公高聲傳呼。

他又驅到鐘行簡麵前微微拱手,“世子爺,官家讓您跪著反省,您怕是還要在這跪上一段時間了。”

見鐘行簡神色漠然,何公公嘆氣道,“世子爺,官家就是一時氣急,想開了就會原諒您,您何必這樣執拗,不若跟官家服個軟,解釋解釋,這件事就過去了。”

鐘行簡強忍著胸口一陣陣的翻騰,沉聲道,“多謝大監提點。”再無其他。

何公公無奈,訕訕回殿。

一旁為何公公打傘的小內侍詢問,“大監,要不要給世子打把傘。”

被何公公怒目嗬斥,“不要命了,官家正在氣頭上。”說完,又複看跪在雨中的鐘行簡一眼,“也許,有雨在,世子還能跪得短一點。”

*

鐘行簡被罰的消息很快傳到大長公主府上,國公爺聞言,難以置信,“行簡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

臨陣脫逃。

大長公主淡定許多,問清前因後果,頓時明了,“此事也不算行簡的錯,官家心急,中書令的勢力可不是幾個鏢局就能撼動的。”

國公爺想想,坐回圈椅裏,“為了自己的媳婦,也情有可原。”

大長公主淡然笑道,“要說是為了媳婦,也不全是。也許隻是給了他一個不上朝的理由,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國公爺有些不滿,“你這麽說,顯得行簡太過心機深沉了。”

“朝堂風雲變幻,一些心機和陰沉,未嘗不可。”

國公爺慨然,“我們鐘家的兒郎,皆是重情誼的,對媳婦不說畢恭畢敬,也得相敬如賓。怎麽可能就如此利用!”

大長公主見夫君氣悶,撫上他的手背,“你別急。到底是因為媳婦,還是因為保全自身,這事呀,隻能問行簡自己了,咱們怎麽猜得出。”

鐘行簡受罰的消息傳回鐘府,範氏差點嘔出一口血,那可是她心尖上的肉、仰仗的榮光,從小自己都沒舍得碰一下,竟被罰得如此重。

“我要去找大長公主。”她右手緊緊扶著陳嬤嬤的手,似是唯有如此,才能支撐起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

大爺鐘進瀚攔住她,麵色鐵青,“站住,母親已經知道了,她傳過話來說不必擔心,你就老老實實在家呆著。”

鮮有地話重了。

範氏雖然平日在府裏趾高氣昂慣了,但真見了夫君動怒,也隻能作罷,一屁股坐回圈椅,嗷嚎大哭,

“我的兒啊,我可憐的兒啊。”

見夫君沒動靜,嗓音又提了一檔,“都是為娘的不中用,也沒個誥命,沒法進宮替你求情,讓你在這雨裏,受了那麽重的傷啊。”

“行了。”鐘進瀚不耐,喝道,“我去宮門等著,打探些消息,你別再弄出這副模樣!”

等夫君走了,範氏坐立不安,心中攪得痛,半響,忽得意識到什麽,

“昨日老二媳婦過來說什麽?江氏跑馬出城!往哪個方向去了?把報信的小廝再叫進來!”

叫進來仔細問了,才約麽拚湊出,鐘行簡出城不歸是去追媳婦了。

“我就知道她是個害人精!”範氏一巴掌拍在方桌上,憤然起身,“來人,把江氏給我拿來!”

陳嬤嬤帶幾個婆子去到靜塵院,敲了半天門,沒什麽動靜,原是江若汐回府後淋了星點雨,泡過熱水澡後,早早摟著馨姐兒睡下了,她命眾人都回屋休息了。又偏生今日守夜的見是下雨天定沒人會來,跑去下人屋裏喝酒去了。

陳嬤嬤回來稟報,範氏火氣直衝腦仁,一刻都沒法等,親自帶著十幾個丫鬟婆子和小廝,浩浩蕩蕩朝靜塵院而來,

院門是被硬生生撞開的,到屋門時,荷翠才後知後覺,“大奶奶,您怎麽來了?”

禮未行完,就見婆子們往屋裏闖,荷翠輕疑轉為驚駭,“你們要做什麽!”

範氏當堂而坐,陳嬤嬤喝道,“做什麽!將世子夫人拿起來,拖到院裏,跪著淋雨。”

江若汐被爭吵和推搡聲驚醒,睜眼看到一眾婆子,起身自己走出內室,讓她們莫打擾了馨姐兒。

“母親,緣何如此?”

範氏雙目瞠紅,“我兒子因你錯過今日早朝,被官家責罰。他正在受罪,你憑什麽舒舒服服躺在床上!”

“來人,拉出去,給我打,跪在雨裏打!”

小廝們候在院子裏,江若汐此時隻在中衣外披了件薄衫,在屋裏尚可,院子裏雨大,頃刻便能透衣。

說是挨罰,實則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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