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罰,與她無關(2 / 2)







五色繩被雨水打濕,在池子裏打了個轉,順流而下,消失在視線裏,

這時,江若汐才抬起頭,瞥見鐘行簡時,她渾身的生氣和燦笑似一同綁在五色繩上飄走了。

江若汐緩緩站起,麵對麵遙相望,卻也沒什麽話可說,

隻乾巴巴站在那。

幾日不見,鐘行簡過分清瘦,可除此之外,他仍脊背挺直如雪山之巔的青鬆,長身玉立,看不出絲毫受傷的跡象。

實在沒什麽可說。

江若汐輕輕福身,像極了半生不熟的人之間,遙遠地打了聲招呼。

牽上馨姐兒的手,江若汐朝後院走,石子和青石板鋪就的小道,晴日裏是景致絕佳,到了雨季,深深淺淺積了許多水,

江若汐提著裙擺,腳尖專挑一處處不算平坦的凸石落腳,小心翼翼避開那些水坑,

還要分出神,教馨姐兒不要濕了鞋襪衣袍。

回府後江若汐就給馨姐兒講過五色繩的典故,可那時馨姐兒正歡喜得緊,不想把繩剪了扔掉,

孩子心性喜變,這日又願意了,幸而這端午後的第一場雨大大小小下著,沒停過。

正艱難走著,江若汐的手被另一隻大手包裹,還沒等她反應,腳底一空,被鐘行簡抱在了懷裏,

跟在身後的許立見狀,抱起馨姐兒先走一步,隻留夫妻二人。

“世子,請讓我下來,我自己能走。”粉白的臉頰,蘊著一層薄薄的怒。

見鐘行簡無動於衷,又拿話刺他,“世子,這樣不合規矩。”

鐘行簡腳步不停,垂眸看她,眼底沉浮裏,倒顯出幾分笑意,

“又拿規矩搪塞我?你是在怪我往日拿規矩箍著你?”

別別扭扭的,鐘行簡倒覺得甘之如飴,相對於冰冷的客套,江若汐就算打他罵他和他鬨別扭,都十分受用。

“沒有。”江若汐乾脆道。

她真的沒怪他。

上一世是她自作多情,犯了賤,上天給她重活一世的機會,

改了便好。

什麽悔啊,恨呀,都是些沒用的情緒,隻徒增煩惱,耗費時間。

而且,她也是真不習慣和他近身相處。

女子便是這樣,遇喜歡的人,總喜歡看著黏著,不喜歡了,見都不想見,更別提碰了。

“世子再不把我放下來,萬一世子有個傷呀痛呀,母親又要怪罪於我了。”

鐘行簡輕咳,“那晚是母親失察,放心,我已經同她講清楚了。”走了不過前後院的距離,他已氣息微喘。

走到靜塵院外。

遠遠的,昌樂公主打著油紙傘,站在院門口石階下等她,“你們……這是做什麽呀。”

不請自來,倒讓她見到這一幕。

衣服被人弄一點褶都要氣得發狠的鐘行簡,卻主動抱人在懷,光天化日之下,走在院中。

有那麽一瞬,昌樂公主生出個邪性想法:江若汐如果能拿住鐘行簡,那以後她在他麵前,也能硬氣起來。

江若汐掙紮下來,理理裙衫,拉著昌樂公主頭也不回往裏院走,

院外,頎長的身影靜默片刻,直看到那抹裙擺微動的背影閃出視線,才轉身離開。

今日小朝會,議的是連日陰雨,南方幾省來報,恐有水患,官家讓工部擬方案防水患。

朝會後,鐘行簡被單獨留在崇政殿。

鐘行簡跪下行禮,昊帝抬手,“起吧。”

見他麵色蒼白,嗓音放緩,“傷好些了嗎?”

“多謝官家關心,好得差不多了。”仍是肅而有禮的嗓音,隻不過中氣差了點。

昊帝示意何公公拿藥,“這是上好的金瘡藥,你拿去用。”

“謝官家賜藥。”鐘行簡欲再跪,被官家阻止,

“罷了罷了,不必了。”

昊帝頗有些語重心長,“可怪我那日罰你過重?”

“都是臣的錯。”

“我都聽說了,你是為了去馬場接夫人回城,被困在那裏,早朝之事也不能全怪你,昌樂拉著你夫人逃學在先。”

話說到這,好似有些事也說不清楚,昊帝命人賜座,

“你做的沒錯,是我心急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抓住一次把柄。其實我也知道就憑那點東西,扳不倒中書令,還需徐徐圖之。”

“眼下,吏部和工部尚書都上書要致仕,朕有意讓你去接任吏部尚書。但你資質不夠,先給你個權吏部侍郎之職。”

旨意已擬好,遞到鐘行簡手中,他這個權吏部侍郎之職算是落定了。因他未曾任過給事中、中書舍人等而任侍郎,所以加個權字,是從四品的官職。

*

靜塵院裏,昌樂公主叼著茶水果子,睨著江若汐,“你和世子和好了?”

江若汐避而不答,反問,“你怎麽來了?又偷跑出來的?”

“不是,我告了假,特意過來看你的。而且,回來後歐陽可能也覺得課業太緊,以後每日隻教我學半日。”昌樂公主說得極快,解釋完又反過來催江若汐,

“快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也是馬場回來後,你倆之間感情篤厚了?”

“沒有呀。”蘸些墨汁,江若汐將書稿最後一頁謄抄完,一慣的平和。

昌樂公主不信,“那剛才你們,他抱你回來。前幾日還因為跑去馬場接你被罰了,我聽到後,暢快極了。”

江若汐轉身在書架上找錦盒,語氣冷淡,“隻不過是他不知為何的獻殷勤罷了。別人不理了,他巴巴跑來,自以為是對你好,實則,不過是自我感動。”

自己就是從這條路上過來的,她豈會不知。

“況且,他去馬場,不是為了我。”

“不是為你?”昌樂公主稱疑,索性跑過來。

江若汐輕輕點頭,“女子囿於方圓之間,眼之所見,心之所向,唯有情愛與男子,才會如此想。不信,不可以去問歐陽先生。”

“況且,他如今這些你所謂的示好的舉動,不過是我正好沒被放在他心中那杆秤上,等哪日他又需要有所取舍、權衡,有責任要擔,必定會將今日種種即刻拋諸腦後。”

說這些話時,江若汐嗓音倒平靜得很,許是已經看透了一切,沒了情感和希望,才能如此冷靜地剖析身邊的人,

“我可不想再等著被他選擇或者舍棄。”

昌樂回想自己當初一點點了解歐陽拓的所思所想,了解他的權衡與考量時,是多麽的痛苦,恨不得猛灌一壇子酒,就那樣醉死過去,幸而那時江若汐陪在自己身邊,才讓她一點點想通,然後放下。

江若汐從未抱怨、憤恨過,

眼下的這份平靜……不知她那時是怎樣度過的。

“一定很痛吧?”漫無目的的,昌樂就問了那麽一句。

江若汐手指微頓看過來,舒爾一笑,反倒寬慰昌樂,“很久之前了,久到像是上一世的事。當時,其實也隻有後悔吧。後悔還有很多事沒做,後悔被困在情愛和這四方天地裏,後悔沒有走出去,見見天地廣闊。其實,我們也可以做很多事。”

說話間,錦盒已被擦去塵土,放回書案上。

昌樂公主視線落在不知名的書稿上,心疑到底是什麽讓江若汐那麽寶貝,嘴上卻問,“例如做什麽?”

“遊歷,經商皆可。”說著,晃晃手中書稿,“也可以著書。你有什麽喜歡的,皆可去做。”

昌樂公主沉吟片刻,想想她作為公主,什麽都戳手可得,“倒是沒什麽想的。”

“現在不想,就等以後想了再做。”

江若汐抱起裝好書稿的錦盒,拉起昌樂,“走,今日我約了父親當年的學生,他現在在水部任職,將整理好的父親的手稿給他,定能為灌溉農田、治理水患出一份力。”

“你們約了哪裏?”昌樂詳細問道。

“在悠然居。”

出門的間隙,昌樂公主喚來個人,小聲吩咐,“去官署傳信給鐘行簡,就告訴他,唔……告訴他世子夫人要私會外男。”

她現在想整鐘行簡,

想想鐘行簡那張黑臉,昌樂就覺得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