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求助無門的事,對鐘行簡而言,隻是一句話。
他與生俱來握著這份權勢。
葉婉清想要的,許是也是這份權勢,而並非鐘行簡本人。
藥湯端到跟前,江若汐剛剛坐起還沒來得及接碗,碗從她麵前滑過,被鐘行簡端在了手裏,
他要喂藥。
在平常夫妻間再自然而然的一個舉動,在他倆之間,似是洞房那夜被褥下撒的穀物,不刺痛,卻硌著難受,
隱隱地,隻剩不適。
一看鐘行簡就是生怕頭一次侍候旁人吃藥,菊香站在一旁,心無端懸了起來,他攪動著藥湯,垂下的眸眼裏不知是什麽情緒,
視線落在他不算輕柔的動作上,菊香真怕下一刻鐘行簡直接按著夫人的頭,把藥灌進去。
江若汐最怕藥苦,看著麵前的苦湯汁在不斷地攪動,似是死囚犯在看儈子手磨刀,
直到鐘行簡舀起一勺,湊到江若汐唇邊。
似是暗地裏較著勁,江若汐不想在他麵前露一點怯,紅唇輕啟去含烏黑濃稠的湯汁,
“燙。”江若汐下意識驚呼出聲,臉即刻轉到一旁,在角落裏皺起眉頭,袖袍掩著吐吐舌頭。
這些俏皮的小動作、小表情全部落在鐘行簡眼中,
妻子全然沒有表麵上看得那麽鎮定。
鐘行簡收回瓷勺,湊在嘴邊輕輕地吹吹,動作生硬得好笑,就像一個慣常習武的彪形漢,忽然坐在床邊繡花。
吹完,還湊在嘴邊試試溫度。
江若汐在瓷勺離開鐘行簡薄唇的一刻,奪過藥碗,一口氣灌進嘴裏後,塞了個梅子,
麵色雖有些蒼白,眼瞼仍是淡漠的疏離,
“多謝世子。”
“我說過,不必謝。”鐘行簡喉嚨驀然一哽,這句話他不知說過多少遍,
現在他也知道,光憑說無法讓妻子接納自己。
有那樣一瞬,鐘行簡甚至覺得,即使是妻子圖自己什麽,都是好的。
可惜,妻子喝完藥複又躺下,身邊還有個人,她隻當透明,閉目養神。
*
第二日,昌樂公主幾乎是闖進靜塵院的,迎頭碰上鐘行簡時,他身上套的衣袍雖然仍被抻得一板一眼,可零零散散的褶皺和眸底密布的血絲都出賣了他,
昨夜一宿沒睡。
“你怎麽回事,江若汐可是你的夫人,你就是這樣保護自己夫人的。”昌樂一把揪住鐘行簡的衣襟,指著他的鼻子罵,劈頭蓋臉罵下來,
“她都被氣病了。”
鐘行簡硬生生拉開她的手,捏捏眉心,“你聽誰說的。”
昌樂揉揉發疼的手腕,“現在城裏都傳遍了。”
“傳遍了?”鐘行簡瞬時感到不對,蹙了蹙眉,“都傳什麽了?”
昌樂把今早聽到的傳言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昨晚我婚宴上,中書令找你敬酒,你看不慣他,摔了酒杯,離席而去。為此中書令府記恨你,攛掇劉衙內強搶江府二小姐,江府小公子出來理論,被府尹押進大牢,江府大小姐出麵求助無門,硬生生病了。這分明是欺負江老尚書離世,江家無人嘛!”
鐘行簡黑眸深不見底,視線朝內室陷在床褥裏的身影瞥了眼,若有所思。
等鐘行簡悄然離開,江若汐才被菊香攙扶從床上爬起身,嗔道,
“讓荷翠出去散布點言論,怎地鬨得這麽大。”
菊香也後怕,“竟然把世子爺牽扯在內……”
“就應該把他拉進來,如此好的擋箭牌不用白不用。”
主仆兩人說話間,昌樂走進屋,撲上來上上下下查看一遍蜜友,
“你怎麽樣了?傷到哪裏了?”
“我沒傷到。”江若汐嘴角輕巧地上揚,拉她坐到身邊。
昌樂不信,“你總愛自己受著委屈,鐘行簡不替你撐腰,還有我呢!我現在就去劉府。”
話音落,昌樂便彈起身欲衝出去,被江若汐一把拽住,“我真沒事,那些都是我散播出去,別讓有心人抹了黑的。”
昌樂將信將疑,“真的?”她看著好友蔫蔫的,“可你這樣,怎麽看都不像。”
“我來了月事,正難受呢。”
昌樂這才長舒了口氣,恢複些神智,聽江若汐一點點道來昨夜如何大鬨了劉府,弟弟也被救了出來。
“他還算有些用。”昌樂拉過江若汐的手,“你竟然大鬨劉府,太過癮了。隻是下次,一定去找我,就算我洞房、禁足、生孩子,我也要先救你。”
有這樣光明正大的承諾與偏愛,江若汐眼角激紅,隻覺心底暖融融的。
“有你真好。”江若汐將她擁入懷中。
“隻是……”昌樂又覺出其中不對勁,“幕後之人,真的是中書令?”
“中書令倒不至於。”江若汐猜測,“但我與秦昂卻多有過節,他這人陰險狠毒,心眼又小,倒似是他。”
“但對付他,不要急……”
江若汐使勁拽住她,就怕她又衝動,正欲解釋。
可昌樂不聽勸,一聽到始作俑者的名字,耳邊聽不進其他聲音,振臂一揮,“我必須要替你出氣。”
似是不這樣做,就無法表達她對江若汐的情誼。
尾音已跟著昌樂竄出院門。
江若汐生怕她闖禍,趕緊命人報信,“快去告知歐陽先生,還有大長公主,還有,還有,遣人告知世子。”
為了昌樂,能幫得上的人,她都遣人告知了,總有一個能靠得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