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院外的陰暗處,一個倩麗扮著柔弱的身影正一點點目睹這出好戲,
“江若汐真是不好鬥。劉玉道行還是太淺,咱們走。”
葉婉清不屑地扭頭離開,本來,她聽說劉府與江府纏鬥在一起,盼個兩敗俱傷,
現在看來,劉府八成要敗得渣都不剩了。
江若汐最大的勁敵慘敗,範氏又因為兒子畏手畏腳,坐山觀虎鬥不太可能了,葉婉清隻能再另作打算。
隻是葉婉清沒有注意到,在她身後不遠處,另一個身影正厭棄地看著她,
鐘倩兒聽聞劉玉之事,想過來勸阻母親,沒想到聽到葉婉清剛才說的話,對她的厭惡更多一層。
*
江若汐趕到昌樂公主府時,暴雨方歇,悶熱的潮氣一層層從地上蔓延上來。
來不及通報,江若汐衝進府內,看清麵前的一幕,倒是讓江若汐有些不知所措。
“這是……”
江若汐放緩腳步,慢慢朝昌樂身邊走去。
昌樂公主趴在條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墊子,打板子的人打得倒是認真,隻是昌樂的“哀嚎聲”實在敷衍,
歐陽拓跪坐昌樂身邊,邊往她嘴裏遞糕點,邊給她說笑話逗趣。見江若汐走近,抬頭向她頷首示意,溫聲道,
“若汐來了。”
昌樂扭過頭來,見到她燦然一笑,“你怎麽來了?”
“我沒事,隻是走個過場。”
江若汐蹲下,壓低聲音問,“你這樣,不是欺君嗎?”
“不是。”昌樂得意滿懷,“歐陽說了,皇兄這次打我,隻是為了堵住中書令和朝臣的嘴,不是真要打我。”
“甚至啊,我打了秦昂,皇兄指不定偷著樂呢!”
江若汐視線微抬,半信半疑地詢問歐陽拓,他溫和地點頭,江若汐才放下心。
未來中書令的揣度,總沒錯。
五十板子剛打完,三人正欲回殿內用膳,鐘行簡風塵仆仆追來,
絲毫沒有關心和詢問昌樂之事,似是也知輕與重的默契,隻是不願對江若汐明言罷了。
兩名女子都不願理他。
歐陽拓默默嘆氣,自覺地招待鐘行簡,“世子來得正是時候,午膳備好了,一起用吧。”
鐘行簡自是不會推辭。
四人不一會齊整整入席。
駙馬成婚後就離府了,昌樂成婚後,生活半分變化都沒有,倒是一如既往地自在。
剛拾起筷,昌樂忍不住發難,“鐘行簡,你怎麽回事,就不能告訴若汐實情,她就不必這樣氣喘籲籲跑來了。”
鐘行簡信奉食不言,多年的禁錮令他難以開口。
歐陽拓第一筷子夾了塊東坡肉放進昌樂碟中,“別再逼他了。鐘國公府規矩如此。”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真讓規矩憋死了不成。”昌樂努著嘴,顯然對這樣的說辭不滿。
說話時,一大塊東坡肉塞進嘴裏,話音裏都落了油脂。
歐陽拓湊過來小聲嘀咕,“差不多行了。鐘世子沒訓斥你用飯說話,也沒有因你成婚把我打出去,已是莫大的興事了。”
的確,放在以前的鐘行簡身上,乾得出來。
縱然他隻是世子,可按輩分他是表哥,還有皇兄命他看著自己的金口玉言,
他以前沒少管她。
這樣看,鐘行簡近日確實變了不少。
此時的鐘行簡半垂著眸,與江若汐自顧自地吃飯,江若汐是不想說話,鐘行簡則是神情端肅淡然地在吃飯,
似是對入口之物保持著極大的尊重與敬畏。
這會,放下銀箸漱口淨手,已經吃好了。
“先前是我迂腐了。”
鐘行簡毫無征兆地開口,嗓音輕如涓涓細流。
三人都有些微愣,鐘行簡主動承認錯誤,
破天荒。
其實,他的嗓音極好聽,低沉時如空穀回響,曠達而渾厚,如此放輕語氣,又似泉水清潤,沏人心田。
鐘行簡不知道,上一世,江若汐極愛聽他說話,每次都會睜著濕潤潤的大眼睛望著他,等他看過來時,又羞答答地垂下眸,
現在想想,不過是自己給自己造了個夢。
活在對他美好的憧憬和幻想裏。
直到臨了之時,才發覺他從未在意過任何人,除了他為之堅守的道德禮法。
那些年少的傾慕,全當做了場夢,也不無不好,
讓她看清和懂得了許多。
鐘行簡終是解釋,“事涉中書令,非你我能力可阻擋,但祖母也不會放任不管。”但也點到為止。
連認錯都工謹有禮,這如何討得女子歡心,也不怪江若汐對他如此冷淡不理。
旁邊的二人一齊搖頭低嘆。
“我不怪世子。”江若汐先停了筷子,客客氣氣回道。
先前也沒多作指望,不過是當時亂了陣腳,防個萬一。
一時間,沒人說話,
氣氛就頓在那裏。
歐陽拓拿起帕子,擦去昌樂嘴邊的醬漬,昌樂抬眸報以親昵柔和的笑,那笑自肺腑間流淌而出,
歐陽拓又為昌樂夾了些菜,昌樂自然地夾起塞進嘴裏。
沒什麽表達謝意的話,舉手投足、眉宇之間卻全是愛意。
濃得化不開。
全部落在鐘行簡眼中。
原來,女子皆是如此。祖母如此,昌樂也如此,她們要的是體感可知、聞之感動的情誼。
可鐘行簡已經用好飯,無法再拾起筷子。
心尖似密密麻麻的蟲蟻爬過,搖搖欲墜的規矩還是沒有轟然崩塌,
最終,靜坐沒動。
隻是心裏的一翻波濤翻湧,除了搭在膝上的雙拳握起,麵上半分看不出來。
用過午飯,鐘行簡率先起身,臨行前問妻子,“你想在昌樂公主府上再叨擾半日,還是與我回府?”
江若汐睜著杏眼看過來,雙眸似是蒙了一層濕漉漉的水霧,
前世今生,鐘行簡倒是頭一次主動問她的意願。
“我明日再回。”
江若汐仍坐在圈椅裏,神色因連續兩日的緊張與勞累多了份倦意,眼睫如纖雲般輕輕一扇。
鐘行簡深深地看了眼妻子,語速輕急道,
“好,我明日下朝後來接你。”
似是怕妻子又拒絕,搶先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辭別。
隻是第二日一大早,江若汐用過早飯,兀自回了娘家。
她記掛著家裏,自是要回府看看。
鐘行簡剛下朝,就聽暗衛將妻子的行蹤稟報給他,鐘行簡一刻沒停,朝江府奔去,
因為他上朝前遇見盧相生,他曾明言,今日下朝後也要拜會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