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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吊

鐘行簡長睫無力地下斂,周身溢出幾分死氣沉沉的冷肅氣。

他靜靜凝視著娟秀的字跡,一瞬間什麽都寂靜了下來,夏日獨有的蟬鳴在這一刻都恍然消息。

隻剩下苦澀鮮腥血咽下的聲音,還是有一縷血珠滑落嘴角,血珠浸濕了錦薄的被褥,恍若一朵雪地裏綻放的梅花。

隻是這梅花,過於鮮豔。

那封休書還捏在指尖,幾番沉默過後,鐘行簡卻隻有冷冷的一笑。

分明是他休了她的休書,卻仿佛被拋棄的是自己。

的確被拋棄的是自己。

猝不及防心口一陣絞痛,湧上一股血氣,讓剛剛止血的傷口全數崩裂,他一時承受不住,剛剛的血絲化作噴湧的鮮血,“噗”地一聲扭頭灑落在地。

他緊緊地凝望著地麵上的血,心中開始倒映這幾個月以來所有事情,

在這一刻他才明白,妻子一直等的,應該就是這個契機,

方才,妻子之所以沒有出現,隻是無需再等罷了。

妻子就這樣一點點看著自己困在這場死局裏。

有些苦澀的笑掛在嘴角。

他活成了一個笑話。

*

江若汐來昌樂公主府上,給她帶了打得野味,歐陽拓接過去,張羅人架上火炙肉,倆位女子坐在不遠處。

兩個月沒見,再見到好友,昌樂公主高興壞了,張羅著拿兩壇酒堆在江若汐麵前,

“出去浪了這麽長時間,什麽音信都沒有,我以為你把我忘了呢。該罰。今夜不醉不歸。”

“好。”

江若汐答的痛快,甚至主動拔了酒封,自己灌了口酒。

昌樂怔在那,還不可思議地望了眼歐陽拓。

歐陽拓緩緩走近,輕聲問,“是為了鐘行簡納妾的事不痛快?”

“納妾!”昌樂尖利的嗓音直衝雲霄。

“為什麽!他怎麽敢?!”昌樂擼起袖子急衝衝往外跑。

歐陽拓拉住她的手臂,江若汐來不及放下酒壇,抱著擋在她麵前,“咕嘟”咽下嘴裏的酒,

“你怎麽就告訴她了,她現在還在禁足期。”

歐陽拓依舊笑得雲淡風輕,“你覺得善意的隱瞞就不算隱瞞了嗎?”

江若汐目光沉下,抿唇不語。

“在下說句不中聽的,你和鐘世子一起久了。有些行事風格如出一轍。你不告訴昌樂,她就不會知道了嗎?在我看來,你更應該把事情和你之所想告訴昌樂,才是阻止她衝動最好的辦法。”

歐陽拓這話很輕,卻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巨濤海浪。

昌樂反過來擋在江若汐麵前,嗬斥歐陽拓,“你這話什麽意思!若汐遇到這樣的事你不安慰,竟然反過來指責她。”

“我隻是實話實說。”歐陽拓無奈又誠懇道,“如果讓若汐感到不適,我很抱歉。”

江若汐搖頭,“不,歐陽先生,我想知道,從你的角度看到的是什麽?”

昌樂的氣衝衝被擱置在一邊,她順著江若汐的思緒,先按下,她也想聽聽歐陽拓的分析,八成會有更好的處理辦法。

炙肉滋滋作響,歐陽拓將肉端回案前,兩位女子喝酒,他仍是喝茶,

“事出反常必有妖。鐘世子做了不合他秉性的事,定然有必須要做的理由。”

“什麽理由?”昌樂脫口而問,又反過來問江若汐,“他說為什麽納妾嗎?”

“沒有。”江若汐篤定,前世他沒說,今世一定也沒說。

歐陽拓沉吟,“如果不說,必定是不能說。”

他順著自己的思緒緩緩說道,“不納妾的規矩是大長公主定的,鐘行簡最為敬重,他應該不會允許自己行差踏錯。如果不是他自己,定是為了維護另外一個人。”

“維護誰?”

“暫時推測不出。”歐陽拓如實道。

昌樂喝了口酒,“不管為了維護誰,這種男人不要也罷。”

“我已經留了休書給他。所以,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可能要躲在你這裏了。除了你這裏,我不知道哪裏還有清淨的地方。”江若汐托著下頜,杏眼微眨,眼巴巴望著昌樂。

昌樂一口答應,“以後都住在這裏,我求之不得。”

歐陽拓溫潤笑道,“若汐,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講。”

“你又要說什麽?”昌樂警惕道,“難不成,你要勸她不要和離,是不是鐘行簡派你來當說客。”

歐陽拓摸摸她的發間安撫她,才轉頭向江若汐,

“非也,和不和離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要看,怎麽做才能得到更多的好處。你現在和離,除了得到一個痛快,什麽都沒得到。”

“這幾年,難不成白忙活一場。”

不愧是未來的中書令,算計得果然深遠,所思所想也與常人無異。

江若汐追問,“那我應該怎麽做?”

歐陽拓問,“你為什麽要和離?說一個理由。記住,即使你不想說出來,也不要騙自己。”

“為一大家子操勞,太累。”江若汐如實道,這個時候她不需要一絲隱瞞。

歐陽拓拿一個茶盞放在左側後,又道,“如果留在鐘府,給一個理由。”

“馨姐兒。”

歐陽拓拿一個茶盞放在右側後,又問,“和離的下一個理由。”

“我已經不愛慕鐘行簡了。”

“留下的理由。”

“有鐘府的名號在,好辦事。”

……

一總算下來,和離的理由有,沒了感情,納妾,累死了,總之,心裏感覺不值當。留下的理由是馨姐兒、名分、權力,為娘家弟妹撐出一片天。

江若汐飲下這壇酒的最後一口,昌樂已經醉了,暈暈乎乎趴在歐陽拓懷裏。

“如果是先生,你會怎麽做?”

灼灼火焰跳動在歐陽拓眼中,煙霧繚繞間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如果是我,既然沒了感情,就把利益最大化!從鐘府裏撈得最大的好處。”

“女子和離在這世間並不好過,都道寡婦門前是非多。昌樂都受儘非議,何況是你。縱然你有茶樓的財富傍身,但你能像昌樂一樣有皇兄相護嗎?”

“如今便是這樣一個世道,隻有你有足夠的權力,才能為所欲為。”

江若汐當真在認真思考著歐陽拓的話,她知道這是他的真心話,上一世,他也許就是因著這樣的想法,一步步登上中書令之位。

“如果我是你,既然沒了感情,那一紙婚姻也就不作數,和不和離又怎樣?我自逍遙快活便好。就如昌樂一般,成婚後又怎樣?分房也罷,搬出鐘府也罷,那一紙婚書或休書,你隻要不被困住,她便困不住你。”

“如果是我,我便用利用鐘府,為娘家弟弟謀個官職,讓他在京城站穩腳跟。為妹妹找一個趁她心意,門第不錯的婆家。再為自己謀得個誥命,也算有權傍身。”

他嗓音又輕又緩,落在江若汐耳中,卻如深夜的風,不覺添了些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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