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霧中岩道(1 / 2)

吸血鬼獵人D 菊地秀行 5565 字 21小時前






過午後開始起霧,乳白色的水粒子有如溫柔而妖詭的舞者,環繞無人駕駛的馬車與騎馬行於車旁的d。

道路兩旁為磊磊成排巨岩所封堵,連綿不絕宛如一條纖細緞帶。

這裏還稱不上是山穀,隻是條巨岩間的道路。由於霧氣愈濃走出道路外的可能性就愈高,所以這巨岩可以說是有用的岩石護欄。

此時剛過中午,如果通過這裏後繼續在平原上再前進半天,便能在目的地格拉哈治村裏迎接黃昏。

終於來到這了。

然而,無從得知究竟有幾個人心中正懷抱著這樣的感慨。

從內載棺柩的馬車裏自然沒有傳來話聲;騎在馬上的d表情冰冷專注,看不出任何情感色彩。

當在霧中道路上前進了三十分鍾後,d眼中泛起了某種精光,他停下馬,微微後退,輕敲了馬車門。

「怎麼了?」博拉珠男爵的這個聲音隻有d聽得見。

「注意到了嗎?」d問。他的話語同樣也不會傳入男爵以外的人耳中。

「沒有。怎麼了嗎?」

「路不對,似乎被人弄迷路了。」

不知不覺中,道路消失不見了。

「真不像你呀——話雖這麼說,可就連我自己都沒有發覺哪,是霧的關係嗎?」

他似乎至少知道有霧這一點。

「大概。」d答道。

即使他身具超乎常人的感官,霧氣本身也不過僅僅是平凡的水粒子而已。

「如何?」d問話的對象並不是博拉珠。

「隻是普通的霧哪,就連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迷了路。」

聽到左手的話,d把視線投往左右兩旁的岩石。

「岩石也是真的啦,隻能等到霧散了。」

「不。」

「我知道了。」

d高舉左手,在左手手掌上隨即生出一樣東西——人的眼睛與鼻子,還張出了嘴巴。

「呼!」的聲音響起,這並不是吸氣的聲音,而是風的呼嘯聲。

霧氣卷成漩渦狀流入手掌上的嘴裏。

十秒……二十秒……當最後一塊乳白色的末端被吸入掌中後,吞下霧氣的本人「哎呀?!」地發出驚歎聲。但其實在左手發現之前,d便已經注意到了。

這裏,是在和先前一模一樣的道路上。

左右兩旁巨岩成列,看來平凡無奇的道路在約莫五十公尺的前方向右彎折。

「變成奇怪的情況了哪。」男爵的聲音說了。

「又回來了。」d答話後轉過身去,「迷路期間內我們走的距離大約是三十公尺,我想可能是在那段期間被動了什麼手腳。」

隻有三十公尺,然而,由能讓d與男爵不知不覺地行走在異世界的道路上來說,這是宛如奇跡般的距離。

「心裏有底嗎?」這句話是關於出手者的問題。

「——如果是葛裏歐祿博士就有可能辦到。」

「知道他的能力嗎?」

「知道一些,他是我小時候的家庭教師。」

「那你就多留心吧。」說完這句,d甩動馬車馬匹的韁繩,馬匹伴隨著車輪的咿軋聲邁開腳步。

岩石轉角處逐漸接近,d先彎過去。

有個黑色人影倒臥在前方十公尺左右的地上,趴在地上的人穿著黑色衣服與同色外套,和d頗為相像。

這應當可以視為攻擊已經展開。

d下了馬。

「別去,」男爵阻止他。「一定是陷阱,不要靠近。」

但他們也不可能放著倒在地上堵住整條路的人不管。

青空中飄浮白色雲朵,楚楚可憐的小花在道路兩旁白晃晃地搖曳,而路上則有一具屍體。

或許d是打算將計就計也不一定,他走到屍體旁邊,彎下腰。

就在這一瞬間屍體向上翻仰!

一張蒼白的臉孔仰望著d——那正是d的臉!

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但d立刻起身拔劍。

劍身一閃白光後,地上的人影便身首分離。

「是傀儡。」d說道,這時他感到自己的臉部似乎有像是輕微痙攣的感覺。

他腳下的人體在脖子的切口處,確實露出了木質的切斷麵。

「拜托你別做奇怪的舉動。」男爵的聲音裏有著傷腦筋的語氣。「就算知道這是葛裏歐祿博士的手段,但我也已經沒印象了。d,沒有感到不對勁吧?」

「完全沒有。」回答後d把木製的殘骸放到路旁,回到馬上。

隻是,在他黑衣之下的內心裏,隱約有些無法釋然。

兩輛馬車默默通過。

在白亮日光下聽著遠去車輪聲的,隻有被砍下的傀儡頭而已。仔細打磨過的光滑木料,將毫無凹凸的平整傀儡表麵暴露在陽光下。因為俊美吸血鬼獵人的容貌正逐漸消失不見。

※※※※

管是白天,這房間卻封閉在濃密的黑暗中。還有比這更濃密的黑暗,凝縮成兩個人的形狀。

那是個駝背的老人。以及在老人背後直立不動的年輕人。

金線刺繡包裹老人全身上下,他穿著長袍,異樣長大的袍襬落在他身後的地上,有如影子。

老人突然將右手靠到耳邊。「成了。」他說。

「那麼,是順利逮到獵人了?」問這話的是年輕人。

老人好像完成了什麼事,但看似老人弟子,或至少是其手下的年輕人,卻完全沒有興奮的模樣,反而聽起來像是有所懷疑。

「法術成功了,這絕對沒錯,隻是……」

「隻是?」

「我在意一件事。」

老人轉身往年輕人的方向一瞪,表情陰狠。當然,他如此做的真正理由是因為其他事,但就算說這房間是為了襯托他的陰鷙才充滿黑暗,恐怕也不會有人懷疑。

他長滿老人斑與落腮胡的臉孔宛如太古的木乃伊,但細弱如絲的兩眼卻散放著黃色光芒,綠色眼珠中湧溢著高深的智慧、邪惡,以及意誌力。

「劄那司,那家夥的假麵是你製作的,應該完美無缺吧?」

「您有所懷疑嗎?」年輕人——劄那司用生硬的語氣問。

「不,你的能耐即使是我也認同。無論如何,『移』的咒法是成功了。」老人點點頭,把臉轉回來。

「那麼,我便照預定的去辦。」年輕人說道。

對著正要行禮告退的年輕人,老人又追加了一句:「他是連水軍人都能殺死的男人,絕不可掉以輕心,要多加注意。」

年輕人離去後,有一陣子老人在那一動也不動,之後他坐入身旁的沙發,感觸良多地道:「巴龍?博拉珠男爵……不知是否還記得我呀,還記得這個看出你身具罕見天資的稀世家庭教師的名字嗎?」

「葛裏歐祿博士。」

黑暗的某處出聲呼喊他,老人反射性轉過去的臉上,已然充滿因知悉對方身分而有的恭謹和敬畏。

「這真是……您是何時到來的?」

老人——葛裏歐祿博士一麵低垂著頭,一麵在心中默默驚歎。因為他的實驗室設有警報器,即使隻是空氣中混入了特殊成分也能察覺。

「我總是在你的身側,因為要是讓你完成了什麼奇怪的研究,拿來用在我身上可就麻煩了哪。」

「您說笑了。」

就在一百五十年前。葛裏歐祿內心想道。那時,僅此一次他試著反抗過,而反抗的結果——直到如今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因為雖然試圖反抗了,卻沒有任何改變,隻有他派出的暗殺者變得下落不明,但這聲音的主人卻一如往常的出現在博士麵前,而且沒有任何一個

人被責難或懲處,就這樣直到今日。

在那之後,他便一直對這暗中聲音的主人誓以忠誠。

「犬子來了嗎?」

由這問題來看,聲音主人的名字必然是福藍多?博拉珠。

「沒錯,還有半日就到。」葛裏歐祿回答。

「即使靠你的法術,恐怕終究也不一定能除掉他。這也難怪,因為護衛是那個獵人哪。」

葛裏歐祿突然望向黑暗的彼方。他,不對,他們能夠看透黑暗一如白天視物,可是現在葛裏歐祿眼中卻隻能看到黑暗本身而已。

「您知道『d』的事是嗎?」

「不。」

「……」

「我不知道d,不知道叫這種名字的獵人,不過,那家夥和我知道他另一個名字的大人十分相像——似乎是如此。」

「大人……」葛裏歐祿結結巴巴。他大概已經有好幾百年沒在一天之內被嚇到兩次了,就連那早已壞死,隻是藉由複蘇藥維持生機的皮膚,如今也豎起了汗毛!

因為眼前這位竟然用了「大人」來稱呼對方,據自己所知,需要如此稱呼的人物僅有一位而已,不過從語氣來看,又好像不是那位大人,那麼——

葛裏歐祿的記憶盤旋渦卷了起來,針尖輕刺一個個腦細胞,活動中的細胞、正在沉眠的細胞、早已停止活動的細胞,以及連大腦都已完全忘記它的存在的太古腦細胞。就在其中一個細胞中——

有了。

然而它放出一瞬閃光後,便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

要留住那閃光!——辦不到!那麼,就去理解!

葛裏歐祿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對著那一點集中了意識。

它化為了擁有具體情報的記憶,但隻有極短的一瞬間而已——接著它隨即消失遠離。葛裏歐祿的集中力追著它,在它被吸入虛無前的一刹那,碰觸到了最尾端。

「想起來了……」他之所以將它說出,是因為若不將已取得的部分轉為言語,就彷佛會從腦中消失不見的緣故。「……那位大人……的確……僅有那一位……可是……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個汙穢的食屍鬼(ghoul)……貴族獵人……竟然是那位大人……」

「或許是那樣,或許不是那樣。」那聲音重重說了。這表明他自己也無法判斷,無從理解。「既然如此,我們就要用這種態度來麵對他:必須將其完全視作逆子巴龍的同伴,要加以處理。嗯,但是當事與願違時可就很可怕了哪。」如此說完後,那聲音低低發笑。

難道這一位竟連對那位大人——也敢出手?葛裏歐祿不禁戰栗。這也就等同於與那位大人為敵,而對那位大人之血親的敬仰,絕對是支配全體貴族的律法。

「快準備吧,博士,快準備吧。」那聲音忽高忽低地說了。「是在他進入這土地之前或之後都無妨,要用儘一切手段殺死他們。」

「請交給在下吧。一切請都交付予不才葛裏歐祿,敬請放心。」

此時,有股宛如悠長啜泣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了過來。

※※※※

是女人的聲音。

她一定十分哀愁,極度悲傷,幾近瘋狂,但仍然不停地哀泣——無論是誰都會如此覺得。

「除了你之外,還有另一個知道犬子接近了的人在哪。不過,竟然用迎接死者的哀泣作為歡迎的歌曲,嗯,這又是為何?」那聲音中帶著笑意。「葛裏歐祿博士啊。」

「是。」穿著長袍的身影劇烈抖震。

「去吧,就連我也不禁要心痛了,那是不能讓其他人聽見的聲音。」

「遵命。」當低下了頭之際,老人知道聲音的主人已經從自己麵前消失。「遵命——竟能說出會覺得心痛這種話的大人。」

如此說完後,連他自己也不禁感到害怕,但灼殛全身的閃電並未落下。

數分鍾後,他踩著漫長的螺旋樓梯,向下往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位於多深處的某間房間走去。

石壁上處處燃有藍色原子火焰,石階與牆壁上陰影搖晃。

如同往常一樣,向下走的動作唐突結束。當他一站到寬廣的石板地大廳內,身穿甲胄的衛兵便從左右兩側接近他。他們是合成人類,每一人都重逾一噸,這些由重合金構成的存在沒有發出半點腳步聲。

他們將長槍指向博士,槍尖放出了紅光。

「滾開。」

話還沒說完,位於槍尖延長線上的博士胸口有紅點亮起,並穿出他的背部,他背後的石壁立刻變紅發熱,一眨眼間便被射出了直徑五公分左右的小洞。

因為此處的衛兵打從被賦予生命之時起,便被設定成會將後來造訪的人一視同仁地加以抹殺。

「該死的蠢貨!不知天高地厚——滾開!」

在葛裏歐祿踏出一步的同時,自長袍袖口射出的耀眼光芒掃過衛兵們。當那光再度消失於袖口中時,老人朝前方的門扉邁開了腳步。

被留在後麵的衛兵們動也不動,維持舉著長槍的姿勢呆立在原地。在亮度充足,隱約有些淒寒的地下室照明下,他們的模樣宛若擁有生命的雕像,看來有些孤寂。

葛裏歐祿於門扉前麵站住,把右手的食指放入口中,略微咬開指腹。

當他把瞬間浮出的血珠滴入門鎖前的空洞後,過不到一秒便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將手按到黃金門把上,葛裏歐祿渾身顫抖,因為他想到了之後等著他的人物與情況。

他一麵長歎,一麵推開門扉,整個開門動作花去了與歎息等長的時間。

接著,老魔道士耳中傳來了彷似啾啾鬼哭的聲音。

這名在不知深度的地底中,被預備殺死一切接近者的護衛們包圍,並且不住哭泣的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長廊內到處嵌有看似由青銅所造的門扉,門扉兩側的壁麵上有原子火焰正在燃燒。宛如木乃伊的老人一麵在地上落下朦朧影子一麵前行,這模樣看來就彷佛是被女子的哀泣聲所引導。

不久,便能看到前方有座像城堡大門一樣巨大的門。

聲音便是從門的內側傳出。然而,這麼低細如絲、充滿悲傷的哀泣聲,為何能穿過這扇令人必須抬頭仰望的巨大門扉,實在難以想像。

來到大門底部後,葛裏歐祿在和先前一模一樣的門鎖前滴入相同的血滴。鎖內的記憶回路會接著抽出dna,比對準許進入的成員,通知開鎖裝置可以開門。整個過程耗時千分之一秒。

大門從正中央左右分開。

當走過厚達五公尺的大門之際,葛裏歐祿仰望了天花板。這裏的高度至少超過了十公尺。

宛若黃昏時分的幽光迎麵而來,舉目所及皆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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