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音落下,雲殷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分意外和讚許。
他道:“既然陛下問到了,那今日的這第一堂課,臣便不給陛下講別的。”
他笑了笑:“就講一講,這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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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殷的第一個問題是:“陛下,您覺得顧老為何告假?”
“您怎麽想的,怎麽說便是。”他溫和地道,“不用顧忌任何。”
李昭漪猶豫了一瞬。
片刻後,對雲殷的信任抵消了躊躇,他還是說了自己真實的猜測:“因為……顧老是你的舅舅?”
多日的耳濡目染,到底有些成果。
雲殷眸光微動,嘴角勾了勾,頷首。
他道:“是。”
昌平倒台,朝中再無人和雲、顧抗衡。此時此刻,朝野上下的目光都會集中在這件事上,此時告假,是在明麵上表明一個態度,也是為了暫避鋒芒。
雲殷不能退,退的就隻能是顧清岱。
而於李昭漪這裏,帝師換了人又好像沒換。彰顯的則是警告。
顧清岱退,是給皇權幾分麵子。但是這並不代表權力的讓渡,簡而言之,隻是在堵禦史、或許還有天下文人的嘴。
這隻是一個很小的舉措,其實雲殷和顧清岱並沒放在心上。
但是李昭漪能想明白,證明了他確實有在認真思考,也確實相較於白紙進步了許多。
緊接著,雲殷又給李昭漪講了講朝中的具體架構。
這些顧清岱都講過,但李昭漪敏銳地察覺到,相較於顧清岱的講法,雲殷要更加毫無保留。例如,他會直白地點出,朝中哪些官員同屬一派,哪些官員,又是孤臣直臣。
信息量太大,李昭漪聽得入神。
一直到藺平來了,他才得以休息片刻。
下人為他們端上茶水,李昭漪喝了一口,潤了潤發乾的喉嚨。
他還在愣神。
他想著剛剛雲殷說的話。
從前他隻知朝堂一片混亂,能用之人極少,別有用心之人極多。卻不知究竟為何,顧清岱講的浮於表麵,相較於時事,更多的是講理論。
很多時候,他都覺得有些迷惘,不知從何下手。
現在,他知道了為什麽。
隻是……
他忍不住想,雲殷,是不是講得太多了。
這些是他能聽的麽?
大約是他的目光太過明顯,雲殷飲儘杯中的茶水,道:“陛下,可是聽累了?”
李昭漪搖了搖頭。
“還好。”頓了頓,道,“你講得很好。”
深入淺出,通俗易懂。
……雖然大多數時候透著嘲諷,但是嘲諷得也算有理有據。
李昭漪能看得出來,雲殷不是很待見如今的朝堂。
所以,隻是看不順眼?
畢竟雲殷說得再怎麽犀利,講到雲氏和顧家的時候,到底還是有所保留,沒有說太多的東西。
他埋下心中的疑惑,就聽雲殷笑了笑:“……這麽好啊,那跟顧老比呢?”
李昭漪:“……”
這人正事講完了,又開始逗他了。
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也不知道怎麽回答,自顧自地拿了官員名冊看。
他雖然長得好,但長相帶著江南的溫軟,屬於沒什麽攻擊性的漂亮。認真的時候側臉平靜,甚至帶著幾分孤高的清冷。
他越這樣,雲殷就越想把他弄亂。
雲殷在西南邊境一帶駐軍的時候,曾經聽過那裏的很多奇聞軼事。
例如,一些神秘的醫術甚至蠱術。
他懷疑李昭漪也是背著他偷偷去學了這些。不然為什麽明明對方每天對著他都是一臉無辜,他卻總覺得李昭漪渾身上下寫著勾引。
他微眯了眼。
陸重見過了,早朝也上過了。
他放過了李昭漪這麽些天。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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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漪對於自己這天晚上即將麵臨的遭遇渾然不知。
他看著官員名冊,認真地記錄複盤雲殷剛剛說過的東西。
記不清的,他就問雲殷。
他以為雲殷會不耐煩,但是對方卻出奇地耐心。不僅按著他問的一一重複,末了還道:“陛下若還是有不懂的,臣回去寫一份更詳儘的冊子,到時候送來,也方便您對照識人。”
他緩緩地道,“要想坐穩這個位置,了解人,是最重要的。”
李昭漪聽進去了。
等回過神,他趕緊向雲殷道謝。
雲殷笑了笑:“陛下不用這麽客氣,臣的本分。”
事實上,今日的李昭漪很讓他驚訝。
無論是學習時的求知欲、認真、專注,還是末了鼓起勇氣的提問。
他不擔心李昭漪學不會。
他看過李昭漪的課業。耽誤李昭漪的,完全是那十八年荒廢的人生。他唯一擔心的,是李昭漪會因為畏懼他,而不敢學。畢竟他年紀小,又受製於人。
事實證明,李昭漪除了在執著於“他是個好人”這件事上比較固執之外……
其餘的時刻,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麽遲鈍,也並不至於卑微。
要知道,哪怕他找的不是李昭漪,而是自小浸潤於皇家的宗室子。麵對此時此刻的局麵,作為帝王,也難有不對著他低頭,因為畏懼而諂媚討好的。
……話又說回來。
在私事上,李昭漪對他也不是諂媚。
隻是……
給了他一片赤誠的真心。
雲殷垂了眸,掩去眼底難得而突然的情緒波動。
然後,他想到了一件事。
其實,最令他驚訝的,還是今日李昭漪朝堂上的果斷。朝臣都當是他的授意,其實,隻有雲殷自己知道,他確實是一念之差,想看看李昭漪能不能把這其中的關竅想通。
這是一個簡單又隨手的測試。
李昭漪想通了,也通過了他的測試。
但是……
李昭漪在中場休息,默默地吃下人端來的點心。
串起來的糖葫蘆失去了簽子,被擺在盤中。做糖葫蘆的小販聽說自己的糖葫蘆得了皇帝的親眼,皇帝還允許自己回家探親,感激得不行,一盤給他一個口味做了一顆。
李昭漪吃得臉快埋進盤子裏,眼神純淨,想法也純淨。
雲殷突然道:“陛下。”
李昭漪把糖葫蘆咽下去,頭也不抬:“嗯?”
雲殷看著他,頓了頓:“顧老告假一事,昨夜臣本該提前知會陛下。但臣沒有。不僅如此,今日朝堂之上,臣明知陛下措手不及,卻冷眼旁觀。”
“陛下……有生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