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好像不太近女色。”他道,“大皇子抓著這個做了不少文章。不過殿下當時的境況,取了不合適的正妃才會惹聖上懷疑,現下這樣,反而還好些。”
不娶妻納妾,隻要太醫沒查出問題,自己沒大肆張揚,例如出入南風院之類的地方,那麽對於儲君之位的爭奪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即便坐實了,也可以說是少年荒唐心性。
總之,比聯姻之後被懷疑結黨要好得多。
因著這樣的原因,這件事並沒有太多的人重視。
但這顯然怎麽都不尋常。
自那時起,就有不少人私底下悄悄議論,太子殿下是不是心有所屬。隻是那個時候,人選其實並未確定,畢竟當時跟太子親近的,不止一位伴讀。
另外,太子身邊也跟著好幾位貼身近衛。
直至潛龍殿一夜,雲殷一刀殺了司禮監掌印聞子璋,又冒天下之大不韙一連以謀反罪名殺了兩位皇子皇女。
人人都說雲殷是為了李昭鈺複仇,他也確實是。
但是這複仇的理由,卻可以光明坦蕩,也可以帶著隱秘的曖昧。
雲殷動手得太乾脆了。
他不畏皇權,看上去也不怕天下人的口誅筆伐。
這樣的乾脆利落,這樣的真摯情誼,有心人會產生曖昧的遐想,再正常不過。
那麽……
李昭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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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哥哥手腕上。”李昭漪道,“也有一顆痣,對不對?”
德全實在不忍心回答他。
但是事實擺在眼前,他還是咬著牙:“……是。”
“當初殿下出生之時。”他低聲道,“天氣出奇地熱,有幾個地方也是旱災。出生那夜,天上終於落了雨。先帝大喜,欽天監便道,殿下手腕的朱砂痣,是祥瑞之兆。因此,宮裏人都知道。”
那個時候孝筠皇後還處在盛寵之中。
李昭漪能想象,新生兒出生,災害退去。那個時候,宮裏的氣氛會有多喜慶。
他垂了眸,看著自己手腕上的痣。
他其實記性沒有很好。但是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某一次事後,他和雲殷曾經也討論過他手上的那顆痣。那個時候,他將不祥之兆的事告訴雲殷,雲殷安慰他,他的痣很漂亮,很特別。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覺得,手上的痣,也沒那麽不順眼。
李昭漪知道自己這會兒不該笑,但是他確確實實笑了一下,他輕聲道:“所以,孤和太子哥哥,真的有那麽像啊。”
也是。
一模一樣的痣,曾經的祥瑞,卻被他按上晦氣的色彩。他若是雲殷,也忍不住要反駁。
話說到這裏,李昭漪知道了什麽,德全已經完全明白了。
他臉色蒼白,依舊跪著,心下卻是已經發涼。
這事的確是他瞞了李昭漪,他跟的是李昭漪,一切都以李昭漪的想法和感受為主。
李昭漪和雲殷的關係究竟如何隻有他們自己知道,流言的真假同樣。但作為伺候的人,他很清楚,無論是真是假,這樣的流言絕不能傳到李昭漪的耳朵裏。
他自作主張。
本想著李昭漪居於深宮,也不會有人在他麵前多嘴。
卻沒想到陰差陽錯,李昭漪還是知道了。
他心中酸楚,知道事情似乎已經走向了一個極為糟糕的境地。但麵對李昭漪這樣的問題,他還是快速而堅定地道:“……不像的,陛下。”
“您和太子殿下都長得好。”他勉力笑了一下,“但真的不像的。”
“陛下。”他深吸了一口氣,“這當中或許有什麽誤會,旁人所言畢竟隻是道聽途說,您和王爺這樣親近,老奴相信……”
“德全。”李昭漪打斷了他。
他看著對方的眼睛,德全抬起頭,終於看到了他的眼睛。
李昭漪輕輕地道:“你想多了。”
他平靜地道:“其實孤和雲殷,從來就沒有什麽多親近的關係。孤也一直在想,他到底喜歡上我什麽。現在,孤知道了。”
原是思念舊人,聊以慰藉。
李昭漪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很大,很乾淨。
黑白分明。
德全第一次看到這雙眼睛,裏麵澄澈而純潔,什麽都沒有。但現在,這雙眼睛裏盛著靜謐的沉靜,像是一汪湖泊。
還是漂亮,卻不再一眼見底。
有人親手養出了這一片純淨而廣袤的湖泊。
但也是同樣的人,讓這片湖泊之上染上了別樣的情緒。
在某個瞬間,德全想。
這是對的麽?
是不是……
當初昌平一事,李昭漪沒有回來,就此離開京城。這對他來說,反而才是最好的歸宿?
他不知道李昭漪是不是同樣也想到了這件事。
李昭漪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隻是在窗邊坐了很久。久到日暮西沉,天色完全黑下來。窗外一片靜謐,今日,雲殷依舊沒有來。
德全第三次端來了晚膳,他幾次欲張口,又咽了回去。
最終,開口的還是李昭漪。
他說:“德全,幫孤一個忙。”
“幫孤,傳召……”
他的話說了一半,停下來。
德全脊背僵了,餘光看見李昭漪掩在寬大袖子下的手緊緊掐著掌心,攥得骨節發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年輕漂亮的帝王看著窗外被夜色籠罩的、巨大的皇宮,遲遲沒有說出後一句話。一直到窗外驚起一隻烏鴉,嘶啞淒厲的叫聲劃破夜空。
李昭漪攥著的掌心驟然鬆開。
“顏珩舟是不是要走了?”他輕輕地道。
德全怔住了。但是很快,他反應過來:“是的,陛下。應當是後日動身。”
李昭漪垂了眼:“召他進宮吧。”
“就說顏家主這兩日就要動身回江南了,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孤想和他說說話。”
話音落下,德全身體一僵。他意識到了什麽,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但是李昭漪已經收回了目光。
他輕聲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