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畫
新年伊始,上海四處都洋溢著快樂的節日氣氛。
周榮站在梧桐樹下,仰望著麵前這棟將海派羅曼蒂克發揮到極致的洋房,黑色的屋簷傾斜成優美的角度,白色牆體恰到好處地鐫刻著幾處雕花,在他這個角度剛好可以透過二樓的窗玻璃看到精致繁複的水晶燈。
暖色調的燈光搭配著悠揚的琴聲和淡雅的熏香,一切都那麽平易近人,一切都那麽高高在上,周榮總覺得這裏有一塊隱形的牌子:「窮人請勿入內。」
「周老師,這裏!」
穆妍從曲折的林中小路鑽出來,寶藍色高領毛衣襯得她膚白如雪,水潤的桃花眼笑意盈盈,調皮地朝他招招手,靈動得像一隻小狐貍。
周榮笑著點點頭,抬腿向她走去,可她哪裏等得及,三兩下跳過青石板撲到他懷裏,湊到他耳邊呢喃道:
「今天爸爸在,你們顧主任也在,還有 XX 醫院的院長和院長夫人,來了好多人吶!」
周榮明白穆妍的意思:這是一個重要的場合,重要到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他的命運。
一個醫生的榮辱成敗竟然不在手術台上,而是在飯桌上,在酒杯裏,簡直可笑至極。
不過可笑的事情周榮見得多了,他這種人顯然沒資格改變規則,唯一能做的隻有適應規則。
他微笑著任由穆妍挽住他的胳膊,穿過梧桐小道,邁上青石台階,
那裏站著一個穿黑襯衣的男人,狐貍眼笑得彎彎的,皮膚過於蒼白而顯得眼尾有些泛紅,戴著精致的金絲邊眼鏡,濃密的黑發整齊地梳向腦後,雙手合十,左手戴著一串佛珠。
「周榮周醫生!久仰久仰。」
他殷切地邁下台階,雙手用力握住周榮剛剛準備伸出的右手,掌心溫暖而乾燥。
「周老師,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駱總,駱平年,他是這裏的主人,今天大家都是看在他的麵子上才來的哦!」
穆妍對駱平年殷勤的態度很是受用,恭維的話說起來也格外真誠。
「哪裏哪裏!大家都是朋友,聚在一起吃頓便飯而已!妍妍你也真是的,傻站在門口,人家周醫生的手都凍僵了!」
駱平年笑著嗔怪,骨節分明的手不動聲色地攬住周榮和穆妍的肩膀,輕輕將二人帶進屋裏。
一樓非常熱鬨,長長的餐桌和弧形的吧台旁站著談笑風生的男女,個個打扮時髦舉止得體,端著酒杯遊走在不同的人身邊,像花蝴蝶一樣遊刃有餘。
「好吵,咱們去二樓,別理他們。」
駱平年做一個嫌棄的表情,摟著二人的肩膀往樓上走去。
二樓是一個歐式複古的客廳,地板上鋪著柔軟的波斯地毯,暖融融的壁爐旁放著兩張圓桌和幾把造型別致的紅木圈椅,
靠窗的沙發上坐著穆院長和顧主任,兩人本來在低聲交談什麽,卻在看到駱平年的瞬間收起嚴肅的表情,不約而同換上親切和藹的笑容,起身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平年啊平年,不簡單吶!這幾年我眼看著你一點點起來,不得不說還是咱們學醫的年輕人大有作為啊!」
穆院長摟住駱平年的肩膀,讚美之情溢於言表。
在場的每一位都心知肚明,駱平年優秀的個人履歷不過是錦上添花,真正值得讚美的是駱家幾代人不間斷的努力拚搏和苦心經營。
周榮想,如果不依靠婚姻,他這輩子就算竭儘全力也隻能為下一代打個地基而已,至於這地基打到何種程度、下一代和下下一代是否能團結一致把大樓蓋下去,都是一個巨大的變數。
「孩子」,他想到這個詞,不知不覺皺起了眉頭,
周榮並不算堅定的丁克一族,隻是和孩子有關的一切都不能喚醒他大腦裏關於愛的部分,一個柔若無骨隻會哭鬨的小東西,要耗費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的錢財精力才能勉強成為有用的勞動力,
不能創造價值的討債鬼,哪裏有資格贏得愛呢?
周榮這麽想著,那邊駱平年和穆院長才終於結束商業互吹,兩人湊在一處竊竊私語了一陣,穆院長收斂起和煦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盯著駱平年,
「平年,那批藥的……」
「穆院長您放心,您是我的恩師,隻要是您的事,我駱平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駱平年嚴肅的表情像在宣誓入黨,穆院長緊繃的眉眼這才放鬆下來,他拍一拍駱平年的肩膀,轉頭對周榮他們笑著說:
「好啦,你們年輕人慢慢玩,我們兩個老家夥也要去找夕陽團小夥伴啦!」
一句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目送著穆院長和顧主任的身影消失在樓梯。
駱平年長長地舒一口氣,回頭衝周榮他們做個鬼臉,
「好啦!正事談完,我帶兩位小夥伴轉轉?」
駱平年確實比周榮和穆妍年長一些,四十歲左右的樣子,皮膚身材保養得宜,但是長相氣質偏陰柔,喜歡他這種長相的人會很喜歡,不喜歡的人會覺得他過於陰鬱詭譎。
那個女人喜歡他嗎?一定喜歡的吧,否則怎麽會嫁給他呢?不過她那種沒主心骨的性子也不一定……僅僅是因為錢也有可能,畢竟她有那樣一個市儈的母親,賣女兒這種事情也不是做不出來。
周榮和穆妍跟在駱平年身後,就像跟著博物館講解員一樣專注,他有一種魔力,就是隨便說點什麽都會讓你入迷,不自覺的就被他的觀念帶著跑,溫柔的語氣看似循循善誘,實則強勢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