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畫(2 / 2)







他們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側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陳列櫃,每一格裏麵都有一件藏品,駱平年會挑選最得意的幾件,如數家珍地介紹關於它們的故事。

一開始格子裏都是些瓷器字畫,或者造型別致的手工藝品,可越到走廊深處,藏品的風格也越發詭異,

人皮鼓,人類毛發製成的氈子,還有一種叫做嘎巴拉的人骨手串……

「美嗎?」駱平年笑意盈盈地看向周榮,沒想到卻被一旁的穆妍打了岔:

「美什麽呀?嚇都嚇死了!」

哪怕隻有一瞬,周榮也清晰捕捉到了駱平年眼裏陰鷙的怒意,不過這怒意很快就被他藏在寬和的笑容裏,

「妍妍,這你就不懂了吧?死亡也是藝術,藝術都是美麗的。你說是吧周醫生?我想我們是最接近死神的一群人,應該更能理解彼此。」

周榮靜靜地和他對視幾秒,然後謙遜地笑了一下,

「駱總境界不同,對我而言死亡就隻是死亡,如果說死亡有什麽值得推崇的地方,我想那就是在死亡麵前人人平等吧。」

駱平年笑了,笑得極其開心,他喜歡聰明人,更喜歡不諂媚的人,

周榮是這樣,還有一個女人也是這樣,說起來……他好像聽穆妍說過這兩人是老鄉。

有意思,窮人長反骨在這個社會還真少見。

他們繼續向走廊深處走去,昏暗的頂燈照不到的地方是走廊的儘頭,周榮走近了才看到那裏掛著一幅畫,畫裏的女人穿著潔白的連衣裙,黑發披肩,蜷著光裸的腿靠在床頭。

乍一看這不過是一幅男凝視角的風月壁畫,但正常人多看幾眼就能發現這畫裏令人不安的東西,何況是像周榮這樣異常敏銳的人群。

眼睛,首先是眼睛,女人的瞳仁是擴散的,無神地看著鏡頭,像沒有生命的布娃娃,其次是脖子和手腕處的紅色瘀痕,像手銬或是鏈條留下的痕跡,最後是雪白床單上的血跡,星星點點,觸目驚心。

周榮死死盯著那幅畫,腦子裏閃過被他戳破的太陽蛋上明媚的笑臉,那笑容和她每次看到他時不自覺露出的笑容一樣愚蠢,

還有那個他匆匆離開的早晨,她像被拋棄的小貓一樣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哼,她還不如那小貓呢,最起碼小貓會叫會鬨,而她隻會死咬著嘴唇,笑得比哭還難看。

蠢透了,真的蠢透了,該是怎樣愚蠢的女人才會喜歡他這樣一個自私冷漠到極點的卑鄙的男人?

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那光鮮體麵的軀殼裏靈魂的空洞和醜陋,他也好駱平年也好,都他媽的爛透了。

「周醫生?不舒服嗎?你好像臉色不大好。」

駱平年溫和的聲音裏除了關切,還有不易察覺的笑意,就像一個殘忍折磨小動物的壞孩子,被大人發現了自己的傑作,不但不懊悔反而得意洋洋。

周榮回頭,看到泛著寒光的鏡片後藏著一雙瘋狂偏執的眼睛,

「美嗎?」

他再一次問出這個問題,可這次連穆妍都沉默了,她不是壞人,更重要的是她也是女人,畫裏女人是誰,她經歷過什麽,這一切都一目了然,作為女人的穆妍再也無法輕鬆地保持微笑,她眼裏盈滿淚水。

可是駱平年並不在意二位客人的感受,他自顧自愛憐地撫摸著畫中女人的臉龐,

「美嗎?我的愛妻,確切地說是前妻?」

他苦笑著搖搖頭,

「不美,對吧?她這長相連漂亮都算不上,可我一直認為用美不美來考量女人實在是太過膚淺,她最讓我著迷的地方是矛盾,不是她矛盾,是我矛盾。」

他後退兩步遠觀這幅畫,神情眷戀,旁若無人地喃喃自語:

「男人啊,都想拯救,也都想摧毀,她第一次讓我感到靈魂的掙紮。」

他說著緩緩轉過臉來,似笑非笑地凝視周榮的眼睛,

「周醫生,你掙紮過嗎?」

他沒有等來周榮的答案,但他似乎並不在意,隻一味唉聲嘆氣,

「唉,可惜啊,周醫生,我還是輸給了摧毀的欲望,在她流產後傷害了她,剝奪了她成為母親的權力,這是我最追悔莫及的,所以我請人畫下她破碎的樣子,時刻提醒自己,往後餘生要做個好人。」

除了小時候被人嘲笑沒爹的野種,周榮很多很多年都沒有體會過氣血上湧的感覺,此時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血液流向大腦和四肢,

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無論這個笑眯眯的男人對他的惡意從何而來,他的目的都是激怒他,讓一個理智的人喪失理智,這足以取悅麵前這個喪心病狂的變態。

而且他也沒有立場去憤怒,她不是他的誰,現在不是以後也不可能是,這世上的可憐女人太多,醃臢事兒也太多,他管不了那麽多。

他揚起嘴角,送給駱平年一個不失風度的微笑。

很顯然駱平年高昂的興致落了空,笑容凝固在臉上,冷冷地看著他,眼神陰鷙而空洞。

但很快他又高興起來了,因為他手機響了,看到來電顯示的瞬間他就像收到禮物的孩子一樣興奮,他猛地抱住周榮,炫耀似的衝周榮揮一揮手機,

「看吧,說曹操曹操到,我的繆斯女神就在客廳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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