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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淩晨兩點,萬籟俱寂,平坦開闊的高速路上隻有零星的幾輛車如鬼影般無聲無息地滑過,如果你白天開過這裏,一定會被高速路兩旁繁茂的綠蔭和嫣紅的月季花吸引,但在漆黑的夜色下這些都變成了光怪陸離的鬼影,隨風搖曳。

車裏的趙小柔一肚子話想說,但周榮好像很享受這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刻,傍若無人地看著前方的道路。

“周榮……你家裏到底怎麽回事啊?”趙小柔總算找到了切入點,無論如何關心一下總沒有錯。

“女人砸的。”周榮麵不改色。

趙小柔驚愕地盯著周榮,他這脾氣還有人敢砸他家?但可能關係不同容忍度也不同吧

“哦……”

趙小柔搜腸刮肚也找不出恰當的詞彙來形容自己震撼的心情,她一邊想象著對方是怎樣美麗性感又凶悍異常的女人,一邊猶猶豫豫地補了一句“真厲害。”

周榮哼了一聲,真厲害?她可真厲害!也不問問那母老虎為什麽砸他的家,一副事不關己看熱鬨的樣子。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車子開下高速,開始減速慢行,四周樹木叢生,百草豐茂,道路肉眼可見變得狹窄,路也越來越黑,耳邊隱約聽到海浪的聲音。

“哦對了!”趙小柔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低頭在包裏摸索了一陣,摸出來一個圓圓的黑罐子,周榮歪頭瞟了一眼,感覺有點像張鈺以前用過的護膚品,叫赫什麽娜,他也記不清了,就覺得很像,隻不過這個罐子比她那個大一點。

她帶護膚品在身上乾嘛?

“這什麽東西?”他皺著眉頭狐疑地看著她,看到她睜著清澈無辜的眼睛,將手裏的罐子遞到他麵前,小嘴巴一張一合,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是駱平年的骨灰啊”

……

“趙!小!柔!我他媽的真想……”他一句粗口沒爆完就被趙小柔手忙腳亂地堵住了嘴巴,

“你聽我說完,聽我說完嘛!”

趙小柔捂住他的嘴,用央求的眼神看著他,湊到他耳邊用氣音說:“他到底是哪裏人我也搞不清楚,他想死在哪兒我也不曉得,萬一扔在他不喜歡的地方他……我不知道怎麽辦,我害怕……”

周榮扒拉開她的手怒吼道:“你害怕?害怕還深更半夜帶著死人到處跑?我告訴你啊趙小柔,等一會兒到了海邊你給我先下去把骨灰扔了!他不是海王嗎?就讓他回海裏去!記住了,你隻有五分鐘時間和你的死鬼老公恩愛,以後再讓我聽到駱平年三個字從你嘴裏冒出來,我就……”

剩下的話他沒說,隻顧狠踩油門一路飆車,嚇得身邊的小女人一句話都不敢說,靠著椅背,緊緊握住頭頂上方的把手,頭暈目眩的臉都白了。

路邊的景色飛掠而過,海浪的聲音越來越近,最後白色的潮汐和黑色的沙灘出現在他們前麵。

“行了去吧,我等你,隻有五分鐘。”

周榮陰著臉不想看她,乾脆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了。

趙小柔磨磨蹭蹭打開車門,一點點向海邊走去,月亮出來了,白色海浪輕拍海岸,泛起的水花如同星辰碎落在人間,

周榮睜開眼睛,透過後視鏡看著女人的身影,她個子小小的,像精靈一樣纖瘦白皙,海藻般濃密卷曲的黑色長發在風中舞蹈,她脫掉鞋子,嬌小玲瓏的腳丫踩在細軟的沙灘上,留下一排淺淺的腳印。

這時的周榮有些不耐煩,還有些氣惱,他不知道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幕光影會在往後的歲月裏支撐他熬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成為他流連忘返又悵然若失的夢境,

可無論他如何努力銘記,那女人小小的身影還是越走越遠,像高清的相片被雨水洇濕,變成一團爛糊糊的色塊,再也無法複原,

他努力做夢,可好不容易夢到了吧他又像有高度近視似的,怎麽都看不清她本來的樣子,他想離她近一點,可他走近她就走遠,永遠背對著他,往大海的深處走,他急得大喊大叫,可夢裏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憨憨地笑著露出小虎牙,乖巧地回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跟他道歉讓他別生氣,

夢裏的她頭都不回,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走進了海裏……

而這一切此刻的周榮都不知道,命運可悲的地方就在於此,你沒有回頭路可走,也不知道前麵的路通向何方。

周榮抬手看表,三分鐘過去了那個蠢女人才剛剛打開骨灰盒蓋子,好在姓駱的還算拎得清,一打開蓋子就迫不及待化作一縷塵煙隨風而逝,

周榮把頭探出窗戶,支著下巴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不漂亮,一點都不漂亮,平淡得像白開水一樣的女人,駱平年這種男人竟然死也要死在她的身邊?真可恨啊,臨死了還要惡心他一下!

“好了沒有?時間到了!”他惡狠狠地拍上車門,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奪過趙小柔手裏的骨灰盒,拚儘全力向海裏擲去,

“好了噢!別再讓我聽到你說那三個字,否則看我怎麽收拾你!”

他陰沉著臉威脅她一句,回頭走到車邊,打開後備箱,從裏麵取出來一個很大的包裹,用牛皮紙包著,扁平的長方形,感覺像裝裱過的字畫或者相片之類的。

“這是什麽?”趙小柔好奇地打量這個東西,

“你的畫,駱平年請人畫的,我想你應該知道是什麽畫吧?”

周榮拄著那幅高度到他胸口的畫,麵色如常地盯著趙小柔,她的表情從迷茫到震驚再到恐懼,而他的眼睛自始至終沒離開過她的臉,堅定不移。

“我要拆開它,當著你的麵燒了它,還要逼著你看它變成灰燼,我現在就要這麽做,我隻是通知你一聲。”

趙小柔眼睛瞬間盈滿淚水,臉和嘴唇褪了色,拚命搖頭,嘴裏不停哭喊著“我不要”,轉身就跑,周榮也不追,慢條斯理地扯掉畫外麵的包裝紙,再把畫支在一塊大石頭上,掏出打火機點燃,

紅色的火苗跳躍著吞噬畫紙,周榮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把藏在車子旁邊的女人拽起來,拉住她的手將她拖到篝火旁,她扭著頭不肯看,他就用兩隻手固定住她的腦袋,

“不許動!看好了!看清楚!那畜生死了!以後這世上再沒有這幅該死的畫!再也沒有人敢這樣對你!”

因為我會保護你,我會愛你。

三十四歲的周榮還是沒能把承諾說出口,愛對他而言太過陌生,像充滿詛咒的禁忌之地一樣令他恐懼和無措,難以僭越,

他像一棵大樹,奇怪的大樹,一部分枝繁葉茂,拚了命地向上生長,而另一部分卻萎縮枯槁,一片葉子都沒有。

他隻是沒發覺此刻有一個小小的嫩芽長了出來,就長在他心中最貧瘠的地方。

女人赤裸的身體被火舌吞噬殆儘,最終變成一片黑色的灰燼在風中飄散成煙塵。

懷裏女人顫栗嗚咽的身體漸漸平靜下來,他鬆開她的頭,轉而從身後摟住她,卻被她不高興地掙開了,她向他身後走去,走了幾步蹲下來,把自己抱得緊緊的,自始至終不看他,兩個眼睛腫得像燈泡。

哼,要不說白眼狼呢?連不破不立的道理都不懂!

周榮也不管她,從懷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叼在嘴裏點燃,覺得這煙味道還不錯。

海浪的聲音時強時弱,一對男女就這麽各站一邊,各懷心事。

“畫怎麽在你這裏?”

女人終於開口了,氣鼓鼓的,也不抬頭看他,就撿了一根樹枝在沙子上胡亂畫著什麽。

“偷的,搶的,難不成還是他送給我的?”

周榮看著遠處微亮的地平線,心想還真是他送來的,隻不過是委托律師在他死後送來的。

還附帶了一張紙條:拯救。

周榮還記得在駱平年家看畫的那一天,駱平年拋給他的兩個選擇:摧毀,還是拯救。

哼,他還有臉寫拯救這兩個字?龍飛鳳舞的字跡一點看不出羞愧。

駱平年這個人,就是一具空殼子裹了一堆爛肉,十句話裏九句話是假心假意逢場作戲,可你總能在某一個瞬間和他剩下的那一句真心話不期而遇,至於這真心話裏有幾分真心,鬼知道。

就像他隨這幅畫一起送來的一張小小的照片,畫裏是趙小柔,很年輕,非常年輕,最多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吧,稚氣未脫,穿一件黑白波點連衣裙,懷裏抱著一個牛皮紙袋,露出半截長長的棍式麵包,長發被風吹拂在臉上,回身看向鏡頭,臉上沒有笑容,眼神很是錯愕,一看就是抓拍的,背景是埃菲爾鐵塔

他是什麽用意?誰知道呢?

也許是爛透了的人也曾想用愛自救吧。

“生氣生好了沒有?差不多得了啊!”

周榮一根煙抽完了趙小柔還賴在地上不說話,一張臉皺得像包子,默不作聲地寫寫畫畫,

他覺得有些煩躁,女人生氣怎麽辦?他不知道,反正張鈺從來不生氣,其他女人生不生氣他管不著也懶得管。

搞什麽亂七八糟的?真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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