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甘孜見過她(2 / 2)







狹小的會議室瞬間爆發雷鳴般的哄笑聲,連屋頂都要被掀翻了,陸建華把這輩子傷心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憋不住爆笑出聲。

混亂的一天終於雞飛狗跳地結束了,周榮覺得比上一台十小時的手術都累。

下午四點半,陸主任好說歹說才把幾個拎著包要衝回家的同事留下來開一個簡短的歡迎會,

說是歡迎會,其實是朗讀一遍周榮的調令,說明一下這位三甲醫院的麻醉科骨乾為什麽會來他們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小衛生所,當一個連手術都沒得做的醫生。

“這裏說明一下啊,周醫生呢是來支援咱們所的,所以呢希望大家多配合一下他的工作,也能在生活上多幫助他一下。”

“支援?這不就是流放麽?”睡了一下午的大胖子叫劉若愚,這會兒依舊是睡眼惺忪的,眼睛眨巴眨巴地聽了半天,如夢初醒般得出了這個結論。

“嘖!沒話說就閉嘴!問你了嗎?”陸建華揮舞著手裏的文件狠砸一下劉若愚的頭,尷尬地衝周榮笑笑,“別介意啊周醫生,他這人就這樣,沒惡意的。”

“不會,他說的是事實。”周榮麵帶微笑地承認,這倒讓幾個搖頭晃腦唧唧喳喳的人沉默下來,

“兄弟,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欣賞你。”一直沉默的眼鏡男叫鐘誠,他小聲說著拍拍周榮的肩膀,衝他豎起大拇指。

“好啦,周醫生來這裏確實是委屈你了,但再過幾年還是有希望回去的嘛!今天先到這裏吧,早點回去休息。”

周榮簡單和新同事們道別,開車回家前看了一眼手機,除了陳琛他們哭天搶地的告別,還有就是鏈家經紀人發來的幾十條微信,這還不算完,他剛點進對話框對麵就又發來兩套商品房鏈接,

他皺皺眉,對這種咄咄逼人的營銷手段感到厭煩,但轉念一想也能理解,他這個年紀的男人可是房地產市場的消費主力啊。

他隨便點開幾個看了看,奉賢這邊地皮沒市區那麽緊俏,八九十平的房子反而很少見,大多數都是一百到一百五十平左右的戶型,

嗬,家裏幾口人啊住這麽大房子?他苦笑著搖搖頭,要是這經紀人知道他家裏隻有他和一隻貓,會作何感想?

但如果她回來了呢?拎著行李箱往他麵前一站,眼睛眨巴眨巴看著他,那時候他怎麽辦?

她住慣了大別墅,有獨立的庭院,按理說應該適應不了小戶型了吧?可他那天去她租的房子,那個破啊,一進門就是肮臟的廚房,煤氣灶和水管上全是黑黃黑黃的油垢,抽油煙機看上去也黏糊糊的,他隨便瞅了一眼就看到牆上還在滲水,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在陽台上種了好幾盆蝴蝶蘭,畫了幾副大胖貓的水彩畫貼在臥室牆上……

萬一她喜歡小一點的溫馨一點的環境呢?而且他們也不大可能會有孩子了……

他想著想著笑了,他不是要跟她說分手的嗎?算了,這些都等找到人以後再說吧。

“不好意思,我想還是先租房。”他給經紀人發了一條信息後就開車向那個住了將近十年的家駛去,

現在那裏是真正的斷壁殘垣了,穆妍砸了那裏的一切,之後過了快一年的時間他也還是沒能讓它恢複如初,他請設計師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才規劃好的裝修圖紙還貼在書房牆上,但隨著那個女人的失蹤,圖紙也成了廢紙。

此時周榮家樓下的花壇邊蹲了一個曬得黑黢黢的年輕姑娘,手裏拿了一朵被揪得七零八落的花,腳邊全是她揪下來的花瓣,

“說,不說,說,不說……”

她嘴裏念念有詞,把光禿禿的花蕊上所剩無幾的花瓣揪下來扔在地上,一抬眼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小孩站在她麵前,滿臉嫌棄地看看她再看看遍地花瓣,“阿姨,這裏不能摘花。”

“呦!吃得不多管得挺多?再多管閒事當心我今晚去你家把你抓走!還有你叫我什麽?阿姨?叫姐姐!”

小孩沒想到這戴著墨鏡的阿姨這麽潑辣,當即嚇得哇哇大哭,他媽媽衝過來把他抱在懷裏,狠狠瞪了一眼蹲在地上驕陽跋扈的小姑娘,扔下一句“什麽素質”,就罵罵咧咧地走了。

小姑娘翻個大大的白眼,哼一聲表示不屑,低頭看到手裏的花瓣卻愣住了,

“嘖,數到哪兒了來著?都怪那破小孩!哎呦我操好糾結啊怎麽辦?”

就在她薅著頭發痛苦掙紮的時候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大眾開進小區,停進不遠處一個空餘的車位裏,一個穿著黑襯衫黑褲子的男人從車上下來,若有所思地往她的方向走過來,路過她身邊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徑直往前走去,走出十幾米開外了才像反應過來了似的頓住腳步回頭,那眼神和見了鬼也差不多,

“怎麽了周醫生?不認識了?嘖嘖嘖,幾日不見如隔三秋啊!何止三秋啊,您這十秋都有了吧?唉……思念催人老啊!”

周榮看著蹲在花叢中的女人,曬得比炭都黑,戴了副蛤蟆鏡,呲著牙花子衝他嘿嘿笑,他剛剛走過去還以為是賣盜版光碟的呢。

他理都沒理她,轉頭就走,卻聽到她扯著破鑼嗓子在他身後唱:“美麗的姑娘呦~我多想握你的手~美麗的姑娘呦~讓我的心依偎在你的身上”

唱完她兩手一攤,

“美麗的趙姑娘,她到底在哪兒呢?”

周榮向前的腳步猛地剎住,背對她站在原地,片刻後仰頭望望天空,像下定決心一樣快步折返回來,走到她麵前站定,

“在哪兒?”

穆妍蹲在地上仰著臉看他,他呼吸沉重而急促,胸膛劇烈起伏,陰沉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她估計這會兒要是說一句“我不知道”,他得殺人。

“你得求我,還得給我道歉!”她呲著牙像個無賴似的要挾他。

男人拳頭握緊又鬆開,眼角通紅,咬著牙說了句“對不起。”

“還有呢?”

他深吸一口氣,再呼出來的時候渾身都卸了力氣,絕望又哀求地說道:“求求你。”

穆妍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決定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他,

她從包裏抽出一張照片遞到他麵前,“喏!”

照片背麵朝上,男人盯著空白的背麵,卻始終不敢伸手去接,

“哎呦放心吧!不是她跟別人的結婚照!”

男人看看她的臉再看看她塞到他懷裏的照片,確定她沒有說謊,這才鼓起勇氣接過照片翻到背麵,

那是一張合照,照片裏是一個穿著藏袍的短發女人,幾個同樣穿著藏袍的女孩子緊緊圍繞在她身邊,她圓圓的麵龐白裏透紅,眉眼彎彎地笑著,因為笑得太開心太燦爛,小虎牙完全露了出來,像一隻圓臉小白貓。

穆妍看到男人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摩挲畫中女人的臉,生怕戳疼她一樣,

“唉……你這當醫生的,手抖成這樣可不行啊!”

穆妍無語地搖搖頭,這兩人的關係真是令人費解,正這麽想著的時候男人突然緊皺著眉頭大聲質問她:“這孩子哪兒來的?”

他指著女人懷抱的嬰兒,四五個月的寶寶,縮成一團在她胸前酣睡,

人類的語言已經不足以表達穆妍此時的無語程度

“我去……周醫生您不至於吧?她才走了幾個月啊,能生出來這麽大個孩子?”

男人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背過身自己看照片去了,過了一會兒才自言自語般呢喃:“她把頭發剪了。”

“嗯,那裏條件艱苦,長頭發不方便,還有破小孩兒喜歡扯她頭發,就剪了。”

過了好久,久到穆妍都快失去耐心了他才再次開口:“這是哪裏?”

“甘孜,離上海兩千公裏。”

男人笑了,聲音喑啞如沙,“兩千公裏,她躲我那麽遠。”

穆妍不忍心再看他,抬頭望向天空中絢爛的晚霞,最終決定背叛她和趙小柔的約定。

“唉……反正她懷裏抱著的不是你的,至於肚子裏的是不是你的,誰知道呢?”

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那麽長,男人轉過身來,空洞的眼睛無神地望著她,“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穆妍蹲累了,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目不轉睛直視他的眼睛,“我說她懷孕了,這你也聽不懂?”

反正說出來了,她也沒什麽顧忌了,扔掉花拍拍手裏的土,慢條斯理地繼續說:

“我去甘孜的時候她就已經懷孕了,哼,蠢貨自己都不知道,還跟我抱怨說她飯量太好了都吃胖了,發現的時候……兩個月吧。”

穆妍觀察著男人的臉,他像在聽,又像完全沒聽到,呆呆地看著遠處,血色的夕陽照在他臉上,像擁有一切又失去了一切。

“至於是誰的嘛,”穆妍的眼睛在墨鏡後轉了一圈,“不好說啊……誰讓我們趙姑娘桃花運旺呢?藏族小夥子哪兒見過此等人間尤物啊,追她的人都快從甘孜排到上海來嘍!關鍵人家又年輕身體又好,周醫生您呢?今年貴庚啊?三十五?三十六?”

她說著上下打量一遍站在他跟前的男人,嫌棄地搖搖頭,“再想想趙姑娘那艱難的身體……我懷疑您不太行。”

看著失魂落魄如喪家之犬的男人,她心情好極了,從包裏掏出紙筆刷刷刷寫了一行地址給他,“要不……您自己去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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