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佛木心說 上官鴉九 3998 字 4個月前





光陰似箭,已到七月初一,我被白玄冥悄悄送進宮中,與疏玉公主狸貓換太子後,便心生悔意了。

當初真應該讓白玄冥連我的第五魄也拿走,這樣我就不會喜歡他,也不會因離開他而嘗到相思之苦。

皇宮那麼大,比白玄冥的院子大上百倍千倍,我走不出去,也不想走出去,他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沒有欲望,卻通曉苦楚。

我忽然覺得,白玄冥,你有些狠心。

不知為何,白玄冥又來到了宮中,一番操作後,我發現我能開口說話了。

我很驚奇,“啊——”了一聲。

白玄冥見我這傻模傻樣,忍俊不禁,我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白玄冥,我喜歡你。”

我竟是把我內心的話脫口而出了,可白玄冥他微微皺了皺眉,似是對我的話有些不滿。

可他並未說什麼,我自知失言,默默低下了頭。

近兩日,宮中的丫鬟忙不迭地送東西進來,紅紗披肩,鑼鼓喧天,富麗堂皇的萬工轎早早地候在寢宮門前。我從未受過如此高級的待遇,連水漿也專程由馬車運來,取甘洌山泉供我沐浴,可我並不開心。

一連幾日,沒有人察覺我是假公主。

我將宮中的規矩學得透徹,丫鬟見我愁容滿麵,說:"公主,白畫師已離宮多年,您再如何惦記他,他也不會再回來了。當年,白畫師與您相見,又將您棄之不顧,您何必對他念念不忘呢?此番嫁去北漠,雖說荒涼了些,但您好歹是池淵國堂堂公主,在北漠仍然身份尊貴,定不會讓您受委屈的。"

丫鬟口中的白畫師,是白玄冥吧。原來疏玉與他是舊相識,怪不得他傾儘心血,背道而為,也要救她。可她為何說白玄冥對疏玉棄之不顧?這其中,許是有旁人不知的誤會吧。

我來不及多慮,人人皆知北漠寸草不生,又是塞外,風氣極難適應,嬌弱女子前往,或恐命不久矣,眼下,若欺瞞之事暴露,恐怕會引起北漠與池淵國的血戰,白玄冥與我都得遭殃。

我淺抿一口茴香茶,默然無聲,自顧自失神地望著窗外。這裡沒有神木,隻有百日紅的花圃,花雖百日紅,卻不是原先的那株。

我想起了那株薰華草,她在白府裡過得如何我也不知道,還有那個池子,我還沒見過荷花。

一望就是極久,天黑之前,我登上萬工轎,由浩浩蕩蕩的隊伍護送出城。轎子很穩,蓋頭很紅,我偷偷掀開轎簾,重新蓋好蓋頭,綢緞滑過指尖,冰涼冰涼。

那人確實待我極好,不,應該是待疏玉極好。他叫拓拔譽,沒有傳聞中那樣嗜血成性。我覺得,就算疏玉拒絕和親,北漠也不會對池淵國發起進攻。

想到這裡,我忽然打了個冷戰。

也許,這場和親是疏玉心甘情願答應下來的,那白玄冥費儘心思做出替換,又是為何?難不成,他喜歡疏玉已經陷人魔怔,借口豪奪罷了?不,這世上任何人都有這個可能,唯獨白玄冥不可能。他太孤寂了,那樣孤寂的人,不會有深不可測的野心。

北漠的風夾雜著黃沙,太陽紅得像冬爐內灼熱的炭火,拓拔譽看著我的臉,用異域口音問我:"你在想家,是不是?"

我尚未反應,他朗聲笑起來,豪爽地揮臂,派人送進無數鮮果茶葉,又搬進來幾大箱絲綢霓裳。

他道:"我派人從池淵國運食物回來,專供你一人食用,北漠的麻衣你穿不慣,這些絲綢衣物都是為你準備的。另外,這裡的水土與池淵不同,你若覺得熱,我叫人開冰鑒納涼,你若覺得冷,羊毛毯取之不儘。若哪裡不舒服,一定要與我說。"

我心中有愧,看著拓拔譽赤誠的眼神,實在不敢告訴他真相,當然,白玄冥也不會允許我這麼做。

——

琴聲在竹林中飄蕩,音色清冽如泉。此時黃昏日暮,正彈到激昂澎湃之處,男子卻一抹琴弦,琴聲戛然而止。他順手提起一壺酒,大口飲下,感慨道:"好酒,好酒!"

餘光瞥過竹林中的一襲紅衫身影,男子笑得越發張狂起來。我惱怒地衝出竹林,綰著兩股青絲,鬆鬆垂在身前。

我一把奪過酒壺,大口飲下些許酒,雙手背到身後,頗為痛心道:"你彈琴這般好聽,卻不願用心,總灌這黃湯,酩酊大醉後便瀟灑睡去,可見世上真正奏琴之人已再難尋得!"

那男子並不認得我,可我卻認得他,聽拓拔譽說,他有個弟弟,極愛彈琴,可我不那麼覺得。

不知不覺,我又想起了白玄冥。

拓拔霽雲近日突然發覺有人總藏在這片竹林中偷聽他彈琴。起初他並不在意,可每當他喝著酒躺在竹林之中時,那姑娘總以為他睡著了,便徑自走出對他評頭論足,讓他頗感有趣。今日他便故意在一曲最激昂時停了手,想看看她作何反應。

"你為何喜歡聽我彈琴?"拓拔霽雲勾唇淺笑。

"好聽。"

"那為何藏在林子裡?"

"天下之大,為何這竹林你來得,我來不得?"我為了壯膽,又喝了口酒,臉頰染上一抹緋紅。

拓拔霽雲站了起來,修長的衣袍被風吹得飄揚,他指指竹林四麵的圍牆,又指指一側的小門,眯著眼睛笑道:"可此處竹林是我家後院啊。"

我當然知道這是他家後院,可這現在也是我家後院,我將將酒壺胡亂扔在他懷中,捂著臉朝竹林深處跑去,很快沒了蹤影。

竹林繁葉重疊,自然是個藏人的好去處。他便隻對著一片竹林幽幽道:"我不介意你來聽琴……還有,我叫拓拔霽雲。”

本想認識一下這個有趣的小姑娘,豈料嚇走了她。拓拔霽雲轉身坐下,目色寂寥。雙手撫弄琴弦,卻聽琴聲乾澀,聲音時而嘶啞時而高昂。恰如……恰如他的琴喝醉了酒。

拓拔譽什麼都和我說,我知道他的這個弟弟曾有一個心上人。

拓拔霽雲表麵有些輕浮,可他是個實在的文化人,我與他成了好朋友。

他告訴我他愛的人是一株小花,可其他人都不信,我卻是信他的,我悄悄告訴她,其實我不是人,是一個人偶。

拓拔霽雲似是有些驚訝,但我信他不會聲張。

我原以為拓拔譽的好,會在時光中日漸消磨,沒想到整整兩年,他依然待我如初,甚至在遇到旱災時,整個北漠渴死數萬人,拓拔譽仍會給我帶來池淵國最新鮮的蜜桃和獨特甘甜的山泉水。

他對我越好,我便越愧疚。石頭心還有感化的一日,何況我尚有七情,怎能無動於衷?即便我不愛他,但去回饋他這些年對我的好,還是必須要做的。於是,我學著繡些鴛鴦香囊贈給拓拔譽,他收到時開心極了,像個孩子似的,將香囊揣進懷裡,緊緊抱住我。

他抱我時,我忽然難過極了。

為何疏玉可以得到白玄冥和拓拔譽的鐘愛,而我卻天生就是木頭,隻能忍受暗無天日的蹉跎?我與人有什麼差彆,僅僅少了一魄罷了。可這一魄的缺失,讓我缺乏欲望,無心去追求,我隻能順從。

我歎了一口氣,看拓拔譽興高采烈地出去與戰士們賽馬,我坐在高台上,喝著北漠特製的烈酒,看夕陽下奔跑的馬匹掀起的黃沙飛揚。

我喝醉了,依稀感到拓拔譽過來背我,我靠在他背上,感覺既貼心又溫暖,聽他渾厚的嗓音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我閉著眼睛,沉陷在安心的氛圍之中。

我想睡,卻睡不著。腦海中翻來覆去出現白玄冥的臉,他的刻刀,院中的神木,以及須彌山的佛木……我居安思危,假使有一日,拓拔譽知道我不是真正的疏玉,到那時,白玄冥不要我,拓拔譽記恨我,那我豈不是被整個世間拋棄了?

思緒被歌聲打斷,拓拔譽大聲唱著異域的曲子,我迷迷糊糊地聽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沒過多久,池淵國竟主動攻打北漠。

簡直出乎意料,我一直擔心北漠會對池淵動手,沒想到池淵先下手為強,趁北漠正值旱年,糧草短缺,竟派人夜襲軍營,好一批將士折損,北漠陷入慌亂,拓拔譽也被連夜調去軍營,不再日日陪我。

我路過新紮的帳篷,聽到幾個小兵說:"都怪皇子娶來池淵的公主,若沒有那個女人,北漠怎會對池淵放鬆警惕!"

"這是池淵的計謀,中原人就是不一樣,心機頗深,想必這位公主也不例外……"

我心中一陣寒涼,我一瞬間就明白了為什麼來和親的是我而不是疏玉公主。

望著綿延不絕的篝火帳篷,以及遠處虎視眈眈的池淵大旗,我心痛得厲害。

月亮掛到最高處的時候,拓拔譽來找我,他仍然笑著,隻是很疲憊的模樣,撫摸著我的臉說:"疏玉,你先回去,這裡要打仗了,女人不要留下來。"

我皺著眉,搖搖頭。

拓拔霽雲也同樣不停地勸我離開,我拒絕到道:"讓我留下來幫你們。"

他澀澀苦笑,"女人拿不動刀劍的。"

我抽出拓拔譽腰際的匕首,拽著他去灌木叢,一刀砍下兩截樹枝,匕首在我手中靈活翻飛。我努力回想白玄冥雕刻人偶的手法,很快,樹枝被刻成人形,我將灌木枝往地上一丟,瞬間化作活生生的人偶站在麵前,雖沒有白玄冥的手藝高超,但做肉盾還是足夠的。

拓拔譽驚訝地望著我,眼中有抑製不住的喜色。就這樣,我留在灌木叢,刻出成百上千的戰士,他們上陣殺敵,將池淵的突襲隊打得潰不成軍,當池淵的大旗傾倒的那刻,我終於舒了一口氣。滿手的木屑與蹭破皮流出的血液交融,刺痛使我格外清醒,此時此刻,我隻想保護拓拔譽。

我什麼都沒有,隻剩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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