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的臉直接嵌在糞土堆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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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馬在活著的時候被人稱為畜生,日日打罵,死了之後卻成為神駒,有了名姓,受香火供奉。
無人想過,它隻是一匹馬,最想做的隻是在原野上飛馳。
李越在活著的時候被人憎惡,多少人費儘心機想取她的性命,死了之後卻被眾人奉為高士,受到頂禮膜拜。
無人想過,她隻是一個普通人,最想做的也隻是能夠在一個美好的世界和家人一起安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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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個地步,不論是大黑馬還是李越,都已不再是他們本身,而是成了一個符號,成了人心利用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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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筠卻無心感慨這些,她滿心滿眼都被希望填滿,她一個箭步上前:“那她們是還活著……沒找到人,就說明她們還有活著的希望!
你們辦什麼喪儀,出去找人啊!
快,立刻派人出去。
表哥,咱們倆也去找,一定能找到,一定能找到……”</p>
夏啟被她緊緊攥住,他看著她皿絲密布的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來。
在貞筠的再三催促下,夏啟開口道:“劉太監,咱們還是再去找找吧。
”</p>
在李越的靈堂中,這滿堂的官員沒有一個肯動,包括劉瑾。
貞筠燒得火熱的心,仿佛被誰丟進冰水裡,刺啦一聲,炙烈的紅光褪去,漸漸變得灰暗。
她忽然反應過來:“你們都不想去,是不是?
你們根本就不想李越和時春活著回來,對不對?
”</p>
眾人都避開了她的目光,貞筠幾乎要把一口銀牙咬碎:“好,好得緊,我要去告你們,我要去告禦狀,我要你們所有人,都給她們陪葬!
”</p>
她的歇斯底裡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劉達忙道:“恭人莫慌,我等並非不儘心,而是已然將方圓五十裡都搜尋過了一遍。
確實不見李禦史和二夫人的蹤跡,想來是遭韃靼人……唉。
”</p>
貞筠喘著粗氣:“你們不是馬上就圍剿救援了嗎,你們不是立刻就追上去了嗎!
”</p>
鎮守太監鄧平辯解道:“恭人,武定侯府的郭永將我等囚禁,我等拚死闖出。
在郭良公子的幫助下製服郭永後,方能夠調兵救援。
但戰場上瞬息萬變,我等的確來得有些晚了,所以一直與外圍的韃靼士卒交戰,等到我們趕到時,李禦史已然……”</p>
朱振歎道:“韃靼小王子恨李禦史入骨,落入他手,隻怕是凶多吉少。
”</p>
貞筠的身子踉蹌了兩下,夏啟忙架住她,貞筠道:“那難道,連屍首都找不回了?
”</p>
劉達躬身一禮道:“還請,恭人節哀。
”</p>
貞筠放聲大哭,幾乎要將心肺都嘔出來。
所有人嘴裡安慰不斷,心裡卻鬆了一口氣。
他們都以為,這事兒算是糊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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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貞筠在回房後的第一時間就擦乾了眼淚。
夏啟被她翻臉如翻書的速度驚呆了,他猶疑道:“筠兒,你這是?
”</p>
貞筠沉聲道:“他們在撒謊。
既是拚死殺出,身上怎無什麼大傷痕。
再說了,一個無兵權的小侯爺,憑什麼能在宣府同時囚禁三位最高長官。
他們三個隻要高聲叫嚷,郭永還敢動手殺了他們不成?
”</p>
夏啟倒吸一口冷氣:“不是囚禁,那就是,你是說,是他們合謀?
”</p>
貞筠道:“對,一定是。
”</p>
“那妹夫呢?
”夏啟急急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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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筠搖頭歎息:“我也不知道。
表哥,你一定要幫我,我們一定查明真相。
”</p>
夏啟點點頭:“好好好,你放心,我現在就派人去。
”</p>
說著,他抬腳就要走。
貞筠忙叫住他,她猶疑片刻道:“千萬小心。
人前莫要露出端倪,否則,恐怕連我們都有性命之憂。
”</p>
夏啟吃了一驚:“他們敢?
咱們是什麼人,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p>
貞筠歎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怕就怕他們狗急跳牆。
”</p>
夏啟點點頭,他前腳剛走,後腳貞筠開始寫書信。
然而,她的這份信卻沒有如她所願,送回京中,而是在半路就被攔截下來。
劉瑾拆開火漆,一目十行看過後道:“她可比那幾年聰明多了,隻是,到底還是年輕。
”</p>
董大道:“督主還沒明示,為何要巴巴地將她的信攔下來。
”</p>
劉瑾摸了摸下巴道:“秦竺、柏芳等錦衣衛在大戰之前,就已然啟程返回京都。
按理說,到了今日,萬歲早就知曉一切了,為何他迄今都沒有發作呢?
”</p>
董大身為北直隸的錦衣衛番役之首,自然也不是傻子,他道:“以聖上對李越的看重,的確不該如此。
”</p>
劉瑾幽幽道:“我們腳下踩得是糞坑,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多人都不說。
大家或是種花種草,或是捂緊口鼻,就是要將這糞坑粉飾成一個漂亮的大花圃,然後其樂融融地過日子。
但李越是個怪胎,他既不想粉飾太平,又不想閉目塞聽,清理吧又打掃不乾淨。
所以,他破罐子破摔,乾脆把糞坑炸了。
但他隻是炸了一個口子,糞水要淌出來,還得需要時間呐。
隻有這些臟得臭得都大白於天下,才能一掃帚掃乾淨。
”</p>
董大會意:“他們如今越粉飾,到了真相揭露時,反差就會越明顯。
”</p>
劉瑾道:“所以不能讓這小丫頭,一下把人嚇回去。
最後要是隻抓幾個小魚小蝦了事,那李含章不是白折騰這麼多事。
”</p>
董大挑挑眉道:“我聽聞,您老和李越在過去是水火不容,怎麼今兒看來,倒多了幾分親近了。
”</p>
劉瑾呸道:“親近個屁。
都是為了混口飯吃啊。
李越如今死了,人死萬事皆休,即便他往日有千般的不馴,如今留在萬歲心中的都隻有好處。
我要是這時還和一個死人較勁,是既掉價,又自討苦吃。
”</p>
董大皺眉道:“萬歲對李越的親厚,的確是遠超尋常臣子,難不成,他們之間真的……可是李越不像那等人呐。
”</p>
劉瑾嘿了一聲:“這誰知道。
這世上道貌岸然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他李含章一個啊。
”</p>
董大無奈道:“您這嘴也真夠損的。
我看,您還是去和恭人說說。
我瞧著她,可不像是能消停的人。
國舅爺畢竟在她身邊,萬一真鬨出什麼事來。
或者,最後不若讓她出麵去揭露真相……”</p>
劉瑾啐道:“那可不成。
這是李越允諾給我的好處,豈能拱手讓人。
可惜了,這個張彩啊,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
本來他身為文臣,還能給我當個證人。
”</p>
董大歎道:“李越剛去,真相不明,朝廷隻怕無暇顧及他。
”</p>
劉瑾道:“哼,朝廷……”</p>
兩人正相對無言間,忽聽見董大手下的番役來報,說是貞筠已然在打聽曹閔的住所。
劉瑾翻了個白眼:“這才到宣府,她就不能安分一下嗎?
”</p>
董大搖搖頭道:“到底是結發夫妻。
”</p>
劉瑾道:“沒辦法了,隻能去見她了。
”</p>
貞筠正在月池所住的房中,一點點搜索她留下的印記。
她一看書架就知此地定然被翻過了。
月池放書都有一定的規律,皆是分門彆類,排序放置,可這兒的書雖也碼得整整齊齊,可貞筠一打開書底的編碼,就知已是被人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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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不由攥緊,青筋鼓起:“這是在捂嘴啊。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