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羅剎女 塵夜 3536 字 3天前






他跟著那獄卒走出去,有人將他拽上囚車,套上了枷鎖,頭上還蒙了個布袋,或許是怕他認得路,死了以後會回來報複。

他聽到車輪開始「咕嚕嚕」地轉動,此時的心情卻十分平靜。布袋遮去了陽光,還他最近習慣了的黑暗。

很快,他就要去一個滿是黑暗的國度了。

他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了一種自虐般的安心,也許,到了那裏,他就都知道了。

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

還有,知道自己是誰。

◇◆◇

祝映台正行走在齊國街市之上,服飾已與當世之人無甚區別。

他在將近十個月前由歸村靈池回溯時空而來,為的是找到自己和戀人梁杉柏的前世,改變兩人的前緣,救回後世日趨魂散的戀人。然而,當他睜開雙眼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周襄王二十五年(公元前627年)的秦晉邊境,也即春秋時期。

按照昔日金英島杜酆的說法,當年杜酆為保祝映台前世屍身不毀,故意設計齊國大將趙禮成魔之時已是齊國最末一任主公齊康公被流放後的事,換言之,那至少已是公元前386年以後的事,距離祝映台現在所處的年代差了整整二百多年!

祝映台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穿越時空來到一個整整早了二百多年的世界,他不願相信範青山出了差錯,因為這代表著他費儘心機冒險穿越時空,最終隻是在做無用功而已。

他在慌亂之中努力冷靜地推想,想杜酆設計趙禮雖是在二百多年後,但並不代表他的前世就生活在那個時代。因為杜酆不是個普通人,所以壽命未必與常人相同,換言之,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當趙禮出現之時,祝映台的前世已經死了兩百多年了,隻不過當時杜酆還活著而已。

祝映台十分地想要證明自己這個推論,而證明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燃陰宮」找到「梁杉柏」,為此,祝映台在列國周遊行走,這一走,已經整整走了十個月。

在今年二月的時候,曾經發生了一件事,令祝映台觸動極深。當時他出晉抵達周天子王城洛邑,剛巧遇見了秦國三萬精銳軍卒途經此處。這支精兵本是為秦穆公攻打鄭國而去,由於急著趕路,在經過周天子王城之時竟不依禮卸甲步行,而是隻脫下頭盔,下車略走幾步,複又乘車匆匆離去,所以引得路人百姓指指點點。祝映台夾雜在那滿城百姓之中,目送秦軍離開,他是其中唯一一個注意到那三萬大軍上空彌漫著濃黑死氣的人。

這件事當時祝映台自己也大吃一驚!

在現代之時,祝映台原本也能觀天地萬物之氣,但不知為何,自金英島之行後他便逐漸喪失了這一能力,想不到在穿越時空之後,又突然提升到可用肉眼捕捉常人無法看到的「氣」的程度。更令祝映台感到驚訝的是,他分明還看到在那三萬大軍之中混雜著不少麵目可憎、奇形怪狀之物,似鬼近妖,抓耳撓腮、上竄下跳地作喜悅之狀,而周圍人卻一無所覺。

不久之後,當祝映台在楚國打聽燃陰宮之時,聽聞了秦軍遭晉軍伏擊,三萬士卒全滅於崤山的消息,他不由又再回憶起了自己今年二月所見,直到這個時候,方才真正有了自覺,自己來到了怎樣的一個時代。

與現代宗教信仰式微的時代相比,春秋時期顯然是一個人與妖、鬼、神都更接近的神奇而遙遠的年代。大禹治水、妲己亂商、武王興周、薑太公封神……在這個年代,道教還未誕生,佛教尚未傳入中國,華夏九州就猶如置身於一個古老神話的煉鼎之中。儘管歷朝歷代的史官們都努力為這個年代留下了不少記載,但那些史冊的字裏行間卻還混雜著諸多含混不明的傳說雜談,真真假假,虛實難辨。

這是一個傳奇的年代,也是一個紛爭不斷的年代。周王室自平王東遷以來,其勢日漸衰弱,今時今日的周襄王雖然依舊貴為天子,卻早已不是昔日一呼百應的天下之主,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及至今日的秦穆公,都曾經和想要在不久的將來「挾天子以令諸侯」,成就天下霸主的偉業。這麽一個禮樂崩壞,風雨飄搖的年代,各個國家戰亂不斷,朝堂之上屠戮不休,正是妖鬼橫行,天下大亂的時期,人、鬼、神、妖的界限被模糊,一切皆有可能發生!

祝映台想了個清楚,隻覺得前景愈發嚴酷,他告誡自己必須要更加努力的在這亂世之中儘快找到燃陰宮、找到「梁杉柏」,護得戀人前世周全!這時的祝映台根本還不知道他的戀人梁杉柏,早已跟隨他之後躍入了歸山靈池。

三天前,祝映台終於歷儘艱辛到達臨淄城,令他失望的是,這城裏竟也無人聽說過「燃陰宮」的存在,祝映台隻剩下了最後一條路,租船出海,自己想辦法找到金英島。但是,現實的問題來了,祝映台沒錢。

一文不名地自未來回到數千年前,祝映台餐風露宿了一路,也替人乾粗活換衣食換了一路,維持溫飽都很困難,要租船出海顯然不可能。無奈之下,祝映台決定變賣身上的物品。當然,在梁杉柏送的紅玉指環和從前世屍身上取來的墨玉發箍之間,祝映台根本不需要多考慮一秒鐘來抉擇。今天一早,他就進城找到了臨淄的繁華心臟莊嶽集市。

此時時間尚早,街上的商鋪大多還未開業,古時人雖起得比現代人早許多,但繁華城邑臨淄的貴人們卻起得並不早,前一晚的顛鸞倒鳳和飲酒作樂常令他們沉浸溫柔鄉中醉生夢死,不知醒轉。

祝映台等了許久,才向三個人展示了手中的貨物,卻都沒能引起對方的興趣,他那個墨玉發箍或許質地不錯,但畢竟是壞了的,反而倒是有人對他無名指上的紅玉指環起了興趣,卻被祝映台一一拒絕。

等了好一陣,好不容易有個買主看上了墨玉發箍,祝映台還未與之談好價錢,突然有個人從街道另一頭興衝衝地跑過來,邊跑邊喊:「處刑啦處刑啦,前月殺連大人一家的犯人要伏法啦!」這個消息立時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不少客人放下手中的貨物,跟著那人往外走去,甚至有商人也暫時歇了鋪跟過去瞧熱鬨。

祝映台的主顧一聽有熱鬨可瞧,也放下東西跟上去。祝映台舍不得丟了顧客,隻好也跟上去。周圍人潮洶湧,走不多時,隻見臨近鬨市口的空地上圍起了一大圈人,祝映台的顧客卻早不知被擠到了什麽地方,人們議論紛紛,說著這即將被處刑的人犯下的事。

原來,如今就要被處死的是齊國下大夫連斐連大人家的車夫。一個半月前的八月初八晨,連斐連大人一家被人發現慘遭滅門,連氏夫婦連同十三個下人統統被殺死在家中,其中以連大人的死狀最為淒慘,前胸不知被什麽東西穿了個窟窿,人心不翼而飛,連夫人與其侍女桃兒的屍首則至今沒有找到。

官差從連府中通往湖邊的一行血跡、一個血腳印和一截撕壞的衣物判斷連夫人是為了躲避凶手,帶傷逃跑,結果失足跌落湖中溺水而亡。因這方湖水與外間淄河相通,現在屍首也不知被衝至何方去了,至於侍女桃兒,想來也是難逃殺手。

這車夫被人發現時,正渾身是血地蹲在連大人屍身旁,不知在做什麽,因此當場就被抓了起來。叫人費解的是,這惡貫滿盈的凶徒竟然還想抵賴!

沒錯,被抓的車夫堅稱自己沒有行凶!

那人向調查的官吏陳述,說自己前晚曾受連斐所托送其前往一處名叫蘇門的女閭尋歡——當時的女閭都以擁有者的姓來命名,所以蘇門也就是說這女閭的主人乃是姓蘇,在等候主人回來的時候,車夫不知怎麽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等到醒來一看,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連府,連斐的屍首就在他的麵前。車夫因為太過震驚,所以擅自觸碰了屍體,結果因此被抓了起來。

查案的官吏倒也算清明,曾命差人根據車夫所說的路線尋找那處名叫蘇門的女閭。然而出去找人的差役根據車夫所說在臨淄城中轉悠了半天,最後竟然隻找到了一座廢棄的空屋,官府所造的女閭花名冊上更是沒有這麽一處女閭的存在。官吏因之震怒,怎麽都想不到這人如此膽大包天,殺了主人不算還敢戲耍官員!如此的惡劣行徑加上這車夫本身來歷蹊蹺,連斐又是朝中官員,還曾是當今幾位公子的老師,這樁案子一時可謂備受矚目。

如此刑訊逼供了一個多月,車夫奄奄一息,卻不知如何執拗非常地死活不肯承認,隻是拚命重複當夜確實送連斐去了蘇門,其餘的事則一概不知。直到前天,才終於是認了罪畫了押。事情至此,案情雖未能完全查清,凶嫌總是沒跑了,司寇便速速頒下令來,定了今日辰正時分,要在這人來人往的繁華市口,將這窮凶極惡心狠手辣的惡徒處死,殺雞儆猴,昭告世人!

祝映台找不見剛才那客人的蹤影,看到人群中也有些鮮衣華服的貴胄,便打算再向這些人推銷看看,結果不待他開口,人群在這時再次湧動起來,人們紛紛扭頭張望,好似個大浪回頭。祝映台完全是下意識地也跟著看了一眼,隻見遠處有輛囚車枷著那即將處死的車夫「得得」駛來。祝映台遠遠看著那套著麵罩的身影,總覺得自己身體的什麽地方不太對勁,心臟「怦怦」亂跳個不停。他疑惑地按住胸口,車子很快在不遠處停住了,有人將那凶犯頭上的麵罩取下,在那一瞬間,祝映台幾乎以為自己的心也不在了……

這不可能!他想,然而那與梁杉柏麵容如此肖似的男人已經被人開了囚籠押解過來,扯著鏈條喝他跪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