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2)

羅剎女 塵夜 7289 字 3天前






「嗯。」祝映台應了一聲,兩人一前一後踏進了公子子烈府的前院。

不小的庭院內此時竟然堆滿了玉器寶貝,呂子烈這會好像不在府中,管家朱前正一邊聽人彙報拿筆記錄著什麽,一邊吩咐幾個下人從那些琳琅滿目的值錢東西裏挑了這個那個打賞給那些前來報事的人。巫緘和巫山坐在後麵的廳堂裏,兩人正在嘟嘟噥噥,見到梁祝兩人進來,巫緘先揚手打了個招呼。

「早啊,身體沒事了嗎?」

祝映台頓時又想起了昨天的事,心裏頭不由得沉了一沉,這時候理智回來以後再往回想,就會覺得自己昨天中午那事辦得很不地道,僅僅因為一個蘇月容,他就失了分寸,險些連無辜的顧玉英都一起殺了,這已經是很不正常的表現了。祝映台摸著袖子裏的羅睺,這柄劍似乎已經對他有了極大的影響力和掌控力。

「謝謝,已經好些了。」

「坐啊,正要找你們商量事情呢。」

梁祝兩人向朱前打了個招呼,朱前也朝兩人行了個禮:「公子有事出去了,二位如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然後著人斟了茶水給梁祝兩人送進去。

「呂子烈上哪去了?」祝映台進去坐下後問。

「聽說和太子一起去祖廟取霸主弓了。」

「那是什麽東西?」

「一件禮器,當年周天子賜給齊桓公的,聽說有靈性,可以降妖伏魔。」巫緘笑著說,巫山則是一臉「真是愚蠢」的表情。

「那這是在乾什麽?」梁杉柏坐得靠巫緘近,壓低聲音問。

「公子的智慧。」巫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什麽?」

「是計謀。」巫緘說。

梁祝兩人昨夜因著情動一夜纏綿,所以渾然不知那麽巧昨晚臨淄城中亦是處處燈紅酒綠,歌舞升平了一整晚。

事情皆因國君齊昭公忽而頒下律令,為冬至祭祖計,城中民眾需沐浴齋戒,戒絕情欲整兩月,因此七日後,臨淄城中女閭一律歇業。這道命令在這繁華城邑中可是刮起了一陣不小的旋風。

孔子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也。」就是說吃和性是人的天性,是無法禁止的,何況這臨淄城內的女閭平日裏是何等歌舞升平的繁華景象,日進鬥金,川流不息,女閭早已成了王侯子弟、富商大賈們平日裏遊玩的固定去處,這一下子要關掉兩個月,可叫人如何是好。

好在齊昭公並未下令即刻關閉,而是留出了七天的時間讓大家適應,所以每個人都抓住了這最後時機要好好樂活一把,把即將到來的兩個月的清心寡欲所虧欠的統統給他補回來。

如此達官貴人們急不可耐,女閭的主人們則是既喜又憂,喜的是不論上等、中等、下等的女閭,自這日開始每天都是客如雲來,幾乎踏破了門檻,憂的是自家女閭怎麽就這麽些花娘,不能夠多招待幾個客人,剩下兩個月又該怎麽辦才好!

女閭裏麵的花娘們也被這道禁色令連累得夠嗆,從早到晚也沒個歇息的時候,前一刻還在陪王大人喝酒,下一刻又坐在李大人身邊獻唱,再下一刻又和張大人帳裏纏綿,忙得那叫一個頭昏腦脹,身心俱疲!

祝映台前日曾猜測,和蘇門有關係或是去過蘇門的人,可能皆是行屍,皆被去了勢,梁杉柏則說我們總不能讓那些貴族子弟和朝官一一露給大家看。確實,貴胄子弟們在人前都是端得好好的,衣服穿得裏三層外三層,出恭都要點了熏香掛了竹簾風雅地出,又怎會在人前袒露下體。

呂子烈雖貴為一國的公子,卻也沒有這個場合這個權力讓那麽多人心甘情願脫給他看,但是,自然會有場合會有人能讓這些平日道貌岸然的貴人們自動寬衣解帶、袒露身體,這個場合並不高貴,這些人也並非權貴,這說的就是女閭和花娘。

呂子烈這一招棋不可謂下得不高明,他隻討了齊昭公一句話,便輕鬆擺了個請君入甕的陣,接下去他根本不用做什麽,隻要待在家裏,就能得到源源不絕的消息。當然,這也是需要付出一點代價的,不過隻是錢財這等身外之物的話,實在是太小的代價了。

此刻,大廳裏已經堆了不少的竹簡,裏頭全是朱前記載的城裏哪些達官貴人已去過哪些女閭,做了什麽,有無異常,哪些人還沒去,這些人過去又有沒有去過女閭。這些訊息將說明呂子烈排查整座城的貴胄子弟們,誰是最可能與蘇門有聯係的人。

「啟稟大人,高氏高隸大人的長子高瀾並沒有前往女閭,而是去了珠寶鋪采明軒,蘇大夫出了門,但是隻在市集上轉了一圈就回來了。」

朱前詳細記下,吩咐:「繼續跟著。」

「是。」探子應了一聲,匆匆離開了公子府。

「回稟大人,這是昨夜前來我胡門客人的名冊,名字、出身、做了些什麽、點了哪個姑娘,老奴都記得清清楚楚。」

「賞。」朱前又喊,身後的下人即刻取了珠寶錢幣賞賜前來通風報信的老鴇,老鴇掂量了一下盤中的賞齎,笑得咧開嘴,拜伏著再三感謝,扭著腰肢走了。

上大夫馮要前往莊街葛門,客卿周處前往莊街洛門,下大夫唐章前往嶽街黃門……祝映台眼看著這紅紅火火的景象,也不由得在心裏感嘆,呂子烈也好,上官烈也好,確實都十分聰明,還好,這個人這次不是站在他們的對立麵。

「映台?」

「嗯?」祝映台這才反應過來,梁杉柏似乎已經叫了他幾聲了,「什麽事?」

「巫緘剛剛說的,你怎麽看。」

「他……說了什麽?」祝映台有些不好意思,「剛剛想了點事,走神了,抱歉。」

巫緘眯著眼睛來回看了看兩人,跟著臉上竟然擠出了一個曖昧的笑容:「沒關係,我再說一遍好了。」於是,他就把自己和巫山昨天調查更夫丁富貴,以及夜探國桀外宅的事情簡明扼要地又說了一遍。

況映台聽著聽著,臉色就嚴肅下來:「那棟宅子裏曾經死過的人的確很有可能是國桀,國夫人也的確不像是會製造行屍的人,但是這裏麵還有個問題,如果去勢是成為行屍的一環,依照國桀的傷口來看,他當時應該還活著,而之後我們發現的國桀身上除了胸口那個窟窿和下體的傷,並沒有別的傷痕,下體的傷不致命,胸口的傷卻是死後傷,屍體又驗不出毒物反應,這就無法驗證你說的是國夫人殺人在先,羅剎女造行屍在後的推斷。」

「嗯……」巫緘拖了個長音,顯然也是想過這個問題,「我如果這麽說你們不要介意,也許你們的屍檢判斷是錯誤的呢?」

「不可能。」梁杉柏斬釘截鐵地回答,「屍體經過了兩次檢驗,我初檢,理官相吳複檢,很大程度上可以防止錯檢漏檢,何況生前傷和死後傷有很大差別,不太可能看錯。」

「如果是毒物檢驗有漏洞呢?」

這個梁杉柏倒也不能完全否定,所以想了想還是回答說:「有可能。」

檢驗不出毒物包含兩種可能性,第一,確實沒有下毒,第二,目前使用的方法檢驗不出這種毒物。會是後者嗎?

「照你的意思,國夫人因為國桀在外頭有妾室的關係,起了殺夫之心,找到國桀外宅,想法子令其飲下了某種有毒的酒水,然後在其死後帶走了酒具,鎖上宅院離開。其後羅剎女接了國夫人的班,趁機將國桀做成了行屍?」祝映台問,「為什麽?」

「不知道。」巫緘給了個聽起來不太負責任的答案,卻是他經過鄭重思考的回答,「以我接觸過的那個羅剎女來看,她心思吊詭,常常不按牌理出牌。比如國桀與羅剎女的關係,誰能相信他們可能有過曖昧呢,但如果因為有曖昧關係,就以為羅剎女動了情,那就大錯特錯,那種怪物隻會玩弄人而已,所以把國桀做成行屍送回去,或許就隻是想要嚇嚇國夫人而已。」

祝映台眼皮跳了跳,經過昨天以後,這三個字令他輕易想到了一個人,蘇月容。

「巫緘,」祝映台急急轉了話題,「昨天你見過顧府的蘇月容,她是不是羅剎女?」

「蘇月容?」巫緘疑惑地反問了一句才反應過來,「你說那個教琴的蘇芷?不是,而且她隻是個普通人。」

巫緘的這個論斷大出祝映台的意料。

「普通人?」祝映台原本以為蘇月容就算不是羅剎女,那也該是個豔鬼,卻沒想到巫緘給出了這麽個論斷。

「沒錯,普通人,一點靈力也無。」巫緘說,「我看你昨天的樣子,知道裏麵一定有些蹊蹺,所以後來也試探過她,她真的隻是個普通人。」

「你會不會弄錯了?」這次換祝映台來質疑巫緘的結論,巫緘搖了搖頭。

「就算我弄錯了,巫山比我高竿多了,可不會弄錯。」

巫山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顯然很受用巫緘這句話:「那女人是個普通人。」

祝映台愣住了,轉頭又著急去問梁杉柏:「阿柏,你曾經見過蘇門裏的那個花娘,是不是蘇月容?」

「不是。」梁杉柏說,「如果是的話,我昨天早就認出來了。」

祝映台半晌都沒回過神來,這麽說,他昨天是擺了個大烏龍?可是就算世間之人相貌多有相似,之前那個背影和側麵他總不會認錯吧,還是說……蘇月容故意引他去顧府,就是為了讓他誤殺無辜,而她已經借機脫逃了?

「小祝,我有個問題,不知道當問不當問。」巫緘謹慎地說著。

祝映台苦笑:「你想問我為什麽那麽針對顧府的蘇……叫蘇芷是嗎?」

「是啊,方便說嗎?」

「沒什麽不方便的。」祝映台說,「這個人長得和我一個仇人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巫緘說,「看你昨天這態度,你這個仇人應該不是個人吧。」

「對,她是個豔鬼,豔鬼蘇月容。」祝映台冷冷地從牙縫裏擠出那三個字,「她害了我的戀人。」至此為止,祝映台都不願意用「死」這個字來形容梁杉柏。

巫緘吃驚地看向梁杉柏,後者苦笑:「不是我,是另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居然是這樣?」巫緘不由得沉吟著眉頭微微一皺。

梁杉柏不太高興地點了點頭,梁杉柏這名字他其實才用了幾天,卻仿佛已經十分習慣,習慣到似乎從生下來開始他就叫做這個名字一般,期間甚至沒有絲毫的適應過程。

巫緘想了會,不由自主感嘆道:「這世間竟有這等巧事?你與梁杉柏長得一模一樣,這蘇芷又與蘇月容長得一模一樣?」

「不是巧合。」或許是因為剛剛才和梁杉柏說了一遍,祝映台這時候也不想再隱瞞了,便將自己來自千年後的未來,以及與戀人梁杉柏的過往大致又說了一遍,但卻省略了自己認識千年後的巫緘與巫山君的事。

他深恐自己的一言便會改變前塵因果,梁杉柏這裏已是沒辦法,巫緘那邊還是小心為好。

巫緘與巫山兩人聽後皆是目瞪口呆,難得誰也沒能說上話來。

「這事還真是……真是……」巫緘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形容詞來,最後說了句,「離奇。」

祝映台沒吭聲,旁人看來隻覺得離奇,但他作為當事人所受的那些苦痛卻並不是要給人來當樁故事驚嘆的。

這次竟然是巫山敏銳地察覺了這一點,所以輕輕拍了拍巫緘的肩,巫緘馬上反應過來:「對不起,我失言了。」

「沒關係。」祝映台低聲說,「我們還是繼續聊正題吧。」

「啊好,剛才說到哪裏了?」

「說到蘇芷是個普通人,蘇月容是個豔鬼。」

巫緘理了理思路說:「小祝,不管你認識的蘇月容是怎樣的,蘇芷的確是個普通人,這就像阿柏剛剛所說,經過了我和巫山兩個人的確認,所以應該是不會錯的。所以你現在的疑問應該是,是誰引你入了顧府,你說你當時看到了蘇月容的背影和一個側臉,但是你並沒有看到她的正麵不是嗎?」

「你想說我看錯了?」祝映台頓時生了抵抗情緒,「蘇月容就算化成灰我也不會認錯!」梁杉柏在底下輕輕拉了拉祝映台的衣袖,祝映台方才意識到自己又激動了。

「抱歉。」

「沒事沒事,我能理解。」巫緘想,難怪祝映台總是冷冰冰的一身殺氣,如果換做他,自己心愛的戀人被人害到魂飛魄散,他也一定會海角天涯追殺那個凶手。

不過這樣一想,這一個梁杉柏就顯得更蹊蹺了,原本就是個附身的魂,不僅和「容器」融合得這麽好,居然還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裏就對祝映台產生了感情,這也巧合得有點太過了……

「你認識的蘇月容是幾千年後的蘇月容。」巫山突然冷冷插了一句,「現在這個,就算是豔鬼蘇月容,她也不認識你,不會故意針對你。」

「如果她不是這個世界的蘇月容,而是從數千年後跟著我來的呢?」祝映台最後還是說出了這個令他無比焦躁並且連想都不願想的可能。

「如果真是這樣,你說的那個叫昭的魔頭就不會不出現了。」巫緘臉都垮下來了,「拜托,事情已經夠棘手的了,你別嚇我,那樣太可怕了!」

「有什麽可怕的!」巫山對巫緘的反應很不滿意,有他罩著呢,所謂的魔頭來了正好給他多添些重返神祇之位的砝碼,「天道輪回光陰流逝都是有既定軌道的,祝映台能回溯時間而來並不隻是借了歸山靈盤的力量,還因為他和這一世、和我們確實有緣,否則萬千時空,他絕對不會被那麽巧地扔到這裏。」

祝映台心裏「咯登」一聲,他沒想到這麽快又聽到了和剛剛梁杉柏所說十分類似的話,而這次卻是出自於巫山這樣看來就實力極強的人之口,分量當然不同。難道說,上天真是注定了他必須要回這時代一次?難道梁杉柏真的救不回來了?不不不,祝映台不敢這麽想。

「所以說,就算那個豔鬼蘇月容想跟著你來,就算她也借用了歸山靈池的力量,在無數個光陰片段之中,她絕不可能如此準確地捕捉到你。」

「難道我真的看錯了?」祝映台喃喃自語。

「這倒未必。我想你看到的還是有很大可能就是我們在追的那個羅剎女,她或許知道你在替公子查案,所以故意引你入顧府,公子目前仰仗顧宗喜在查案子,如果你當時失控了殺了顧玉英,那顧宗喜一定不可能幫我們了。」

「這不對。」梁杉柏說,「羅剎女怎麽知道映台和蘇月容有仇,她又不是來自未來的啊。」

「這……」巫山和巫緘對望了一眼。

「未卜先知?」巫緘摸著下巴問。

「這個程度的未卜先知……」巫山話隻說了一半。這個程度的未卜先知,該是多麽可怕的實力,就算是在他全盛之時,也推算不到那麽多年後的某件事的詳細情況。

「啊,先別想這個了。」巫緘抓了抓頭發,「接著說案子。」

祝映台想了想說:「就算不提毒物,我認為你的猜測也存在漏洞。」

「什麽漏洞?」

「時間。」祝映台說,「連斐變成行屍是今年年初的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說你追著羅剎女出秦國也是今年年初的事,如果國桀和連斐是同一個羅剎女做出來的行屍,這之間就存在一個時間差,除非這個羅剎女能瞬間移動,從齊國到秦國再到齊國,這可能嗎?」

巫緘一下子愣住了,因為他居然忽略了最明顯的一個問題。

「第二點,跟連斐有關係的羅剎女似乎是在蘇門活動的,而你說當了國桀外室的那個羅剎女卻是住在城外的國桀外宅中,國桀怎麽會允許自己的外室去女閭呢?第三點,如果僅僅是想要嚇嚇國夫人,直接讓國桀回家就是了,她為什麽要把行屍與自己的聯係,那塊本該埋在國桀胸中的玉破壞呢?看國桀的屍體情況,很可能是有人從他身體裏掏出了那塊玉,然後又隨手扔了回去。」

巫緘摸著下巴:「是我太自負了。」

祝映台突然想到了什麽,趕緊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來:「這是我昨天去國府時候在國桀房裏找到的東西,是一首情詩,國桀將之小心收藏在褥子夾層中,或許能幫我們推測他究竟與誰有親密關係。」

梁杉柏先接過那塊綢子,看了一眼,跟著就「咦」地一聲叫了出來。

「怎麽了?」祝映台才問了一聲,外麵卻起了一陣喧嘩,有個人直闖了進來,看到祝映台幾人,立刻目標明確地衝過來,然後在祝映台麵前雙膝一曲,跪了下去。

所有人都驚呆了,其中又以祝映台為最,因為跪在他眼前的人不是別個,正是顧府的教琴匠蘇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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