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特典番外《遇巫》(巫山君X巫緘)(1 / 2)

羅剎女 塵夜 6076 字 3天前






第32章 特典番外《遇巫》(巫山君X巫緘)

楚國崇尚巫風。

春秋時期的列國之中,大抵也隻有楚國巫覡這一支人數存活最多、變化最廣、能力最強,最神祕也是最難測。

求雨、占夢、招神、祓除、驅鬼、療疾,這些都是春秋戰國時期巫者做的主要事情,但追溯至夏商時期,卻僅僅隻是巫者工作內容的一部分而已。

祭祀、占卜,更多屬於巫者應該所為的事情隨著西周初葉巫祝分野的出現,逐漸被從巫者身上強製剝離,宗祝大家的崛起使得人們不再信任巫者,原本擁有高尚地位的巫覡們被很快擠出了主流社會,淪落到有時連性命都難保的地步。

遇到吉利之事向上天祈福的時候沒有巫者的分,往往隻有國家麵臨災禍的時候,巫覡們才會被統治者和民眾想到,推到人前,獻出鮮血乃至生命來捍衛邦國安寧,四海升平。

這恐怕是一個身為巫者最黑暗的時代,即便是在楚國,亦是如此。

「滾、滾出去!」

被五大三粗的成年漢子用力推出門的巫緘在地上摔了 一跤,後腦勺磕在地上,好半天沒能緩過勁來,接著對方已經一盆臟水潑了過來,當當正正澆了他一頭一身。

「叫你再胡說!」

主人家罵完了最後-句,將門「砰」地一關,不再搭理外頭那個看起來不過隻有四、五歲的小孩。

巫緘耳朵「嗡嗡」直響,過了好一陣子才緩過神來,慢慢爬起身。

原本在一旁圍觀他的民眾一看這孩子起身了,立刻一哄而散,剛剛看熱鬨的熱情好像在這一瞬間就散了,隻有幾個膽大的還在門背後悄悄地露出臉來,偷窺這年幼的巫者。

巫緘嘆了口氣,小小年紀,臉上卻有著與之不符的沉穩和老成。

「我再說一次。」用清脆的孩童嗓音,巫緘再度對著那緊閉的房門道,「令夫人自上月失蹤又回來那天起就已經不是個活人了,如果不及時……」

「嗖」的一聲,一柄剔骨頭的鋒利尖刀從窗戶裏射了出來,巫緘狼狽地「哎呀」一聲,又在地上坐了一屁股墩子,才把那刀給好險讓了過去。

「滾你娘的!你再敢咒一次我老婆,老子扒了你的皮!」

這就是楚國目前的情形,人們對巫不再尊重,卻又對巫的手段依然懷有忌憚。既不願意相信巫,又對巫口中的話感到害怕,於是明明隻是道出事實的巫者變成了惡意詛咒他人的邪祟,人們說,正因為被巫所詛咒,所以才會發生不幸,若要規避不幸,隻有殺死巫才行。

巫緘要不是年幼,長得也挺可愛,大概已經死了多次了。

巫緘看向那戶人家的窗戶,有個女人的陰影在窗扇後隱現,唇紅齒白俏生生的一張臉孔,一隻眼睛瞎了,另一隻眼睛卻陰冷無比。她慢慢地伸出猩紅的舌頭,好整以暇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好似示威一般。

死了死定了,巫緘想,大概這就是師父說的天命吧,哪怕他想橫插一杠,依然無法挽回。

抬頭看看這深山村子的上空,以這戶人家為中心,黑氣拔空而起,沉甸甸地籠罩住了整個村落,不出三日,必定血流成河。

巫緘站起身,聊勝於無地拍了拍自己身上弄臟了的破衣服。

「我會再回來的。」他說。

窗子後頭的女人惡毒地笑了笑,「啪」的一聲關上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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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風了,暮夏的山野上一片簌簌之聲。長及膝蓋的野草隨著風向高低起伏,像是一條川流不息的大河。

巫緘看了眼天色,想著怕是要下雨了。他師父前些日子接了 樁活去了秦國,留他一個還在楚國待著,他原本也是要跟著師父走的,但是他師父說他這幾日還不能走。

「你的天命將至了。」他說。

於是巫緘自己用蓍草卜筮了一下,結果什麽都沒算出來,卜筮出來的東西一回一個樣,天賦的靈通一點都不靈了。

他師父看他嘟著嘴認認真真算來算去的樣子,忍不住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頂:「傻孩子,算人不算己啊。」

哦,是這樣。巫緘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那是他的天命,他本就在這不可扭轉的天命之中,又如何能夠真正算得清楚?

然後他師父原本笑著的嘴在看到他了悟的神情後慢慢地卻又垮了下去,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甚至長長地嘆了口氣。

巫緘算不出自己的天命,但他師父應該是能算得出的。所以他大概,命是不大好的。

巫緘雖然大體知道了這麽個方向,但是心裏卻並沒有多少失落。或許對於他這個年紀來說,生死之道並不算太有實感的一件事,又或許,他在小小年紀就經歷了太多事情,反而對生死之事已經看穿許多。

巫緘那一支原本是楚國頗有名望的大巫,但隨著世道大變,終至於沒落。他母親生下他後,體虛多病又無錢養身,沒多久就死了,他父親則在他一歲時候,被國君的人帶走,以舞雩治旱魃為名目,作為人祠活活燒死在莽莽荒原之上。

家破人亡就是這麽簡單的事。

一切皆由天命,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何,無人得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巫緘在那綠色荒原之中隻發了一會呆,天上便已落起雨來。他驚慌地「哎呀」叫了一聲,趕緊去尋躲雨的地方。

他本和師父住在山那邊一棟破爛小木屋裏,前一陣子師父走後,幾個流浪漢看中了他那個屋子,就把巫緘給趕了出來。

巫緘小小年紀哪裏能是那些個窮凶極惡的流民對手,最後隻死命搶到了他修行需要的一些東西,也就一麵巫鼓,一口陶土小罐子,一個麵具,幾卷破破爛爛的竹簡,連衣服都沒能拿上一身。

天上一道霹靂閃過,跟著就是「轟隆隆」的雷響。

豆大的雨點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很快天地之間便連成了一片雨幕,天昏地黑,

四野茫茫。

巫緘捂著腦袋,沒頭蒼蠅一樣地在山野裏亂碰亂撞。

巫緘常常在巫山中迷路,白晝是如此,更不用說是如今這樣的大雨之中。

倒不是說巫緘是個路癡.巫緘經常會在巫山迷路,這其實是件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羅。

傳聞上古之時巫山充溢靈氣,本是修行者的佳所,但不知哪年哪月起,巫山上的靈氣突然全都消失不見了,旁人感覺不出,還隻覺得巫山風景甚好,但在巫緘這樣的巫覡眼裏,卻覺得巫山的風景好顏頗有幾分詭奇難測。

山野之地的靈氣消失不見,就像是一塊活生生的靈石變成了死石頭,照理說這裏的地脈就是死了,這裏的山野應該再長不出綠樹紅花,這裏的河水應該再不會清澈湍流,這裏的樹林裏再不能存活野物山靈,這就像人,沒了一口氣,血液不會流動,頭發不會烏黑,四肢不會動彈,偏偏巫山上的一切還都好好地活著,時不時地還會有幾個鬼怪妖精蹦躂出來。

巫緘總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覺著巫山的靈氣也許不是死了,而是被什麽人封起來了,是故外頭是看不著了,可是內裏那顆心臟卻還在「怦怦」跳動。他師父當時聽了他的話,隻說了四個字:「孺子可教。」

巫緘想,這是說他猜對了。

不過聰明猜對了的巫緘,對巫山卻很有畏懼心理,因為巫山似乎特別克他,隻要他進山,就必定會迷路,有好幾次他入山采藥都是被師父找來才能尋到回家的路,否則沒準就要死在山裏。

這實在是再奇怪不過的一件事!因為巫山上出產有許多藥材,還有不少野獸棲身,平素入山采藥砍柴打獵的人不在少數,已經踩出了一條實路,偏偏隻有他,每每進了巫山便會迷路,就像是鬼迷了一,但他師父就是要把家安在巫山旁。

「啊,鬼迷了……」看著前方茂密的叢林,巫緘哭喪著臉直撓腦袋。

他要不是在路上看到那戶人家的男主人身上纏著的妖氣,便不會跟著去了那座村子,要不是去了那座村子,就不至於現在迷失在山上找不到下山的路了……現在要想再走回頭路也是不可能了,因為連來時的路他都已經找不到了。

響雷在天上一個又一個地炸響著,大雨落在密密的樹林中發出「劈裏啪啦」的巨大聲音,巫緘覺得自己活像被塞進了一口大鼓裏,上頭有人在往牛皮麵上一個勁地倒黃豆,劈裏啪啦劈劈啪啪……很快他已經從頭到腳濕了,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看這雨一時半會也是不會停,他不敢在林子裏多耽擱,就想著至少找個山洞歇歇腳,烤烤衣服。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同情他的遭遇,巫緘正這麽想著,忽然見到前頭密林之中一縷光芒一閃,像是什麽人打著火把往那兒走了過去。

「喂!」巫緘忍不住直起嗓子大喊了一聲,雨聲聒噪,將他的聲音打得虛弱飄渺。巫緘便拔腿追著那燈光而去。

事後回想起來,這就真的是標準的鬼迷,那麽大的雨,哪有人有那閒情打著火把在林子裏走,哪有火把被這麽大雨澆著就是不熄滅?

不過當時的巫緘絲毫不覺得,就跟著那一線飄忽不定的光芒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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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這樣追了多久,期間因為又累又餓摔了幾次,以為自己跟丟了,再爬起來一看,那點光還在前頭不緊不慢地走著,巫緘就又爬起來追上去,慢慢地,拉近距離,直到看到了那光芒的真麵目,巫緘心裏頓時叫了一聲不妙。

根本就沒有什麽人和火把,那點光來自一隻鬼麵魈的獨眼,因為那畜生在山裏不緊不慢地動著,才使得那點光看起來像是有個人舉著火把在行走。

巫緘看清了那東西的真麵目就雙腿發軟了,他雖然有天賦的靈通,但畢竟隻是個小孩子,平常人家這個歲數的娃兒還什麽都不會呢,更不用說和一隻成年男子高的鬼麵魈對峙。

鬼麵魈是山中盛產怪物的一種,不鬼不妖不獸,有說是死於山中人的怨氣所化,有說是山中瘴氣凝結,也有說就是一種野獸,但總歸碰到就撈不得好。眼前這隻鬼麵魈顯然已經上了歲數,一身黑色的毛都已經變成了灰白色,一隻眼瞎了,僅有一隻獨眼犀利地射出金色的光芒。

巫緘嚇得沒敢動彈,那鬼麵魈也盯著他看個不停。

天上的雷還在「轟隆隆」的滾著,但這一帶卻就是品出了一份死寂來。

下一道霹靂滑過的時候,鬼麵魈突然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猛地就朝著巫緘撲了過來.尖銳的爪子揚起,似是要將他的腦袋削下來。

巫緘嚇捋轉身就跑,他已經認出了這就是剛剛那村子裏的那個女人,她是來找自己算帳的!

身後一股森寒的腥氣緊纏著他,巫緘拚命跑,可這豆丁一樣的小孩,身高還不如一叢灌木,能跑得多快,巫緘才跑了沒幾步,便覺得背上火辣辣的一疼,顯然是被撓了。

他也沒敢回頭去看,還是繼續玩了命地跑,一不留神踩到個什麽東西,整個人就往前倒了下去。

前頭是叢灌木,巫緘「啊啊」叫著摔了過去,結果那灌木竟然是一半長在地上一半長在淩空,巫緘拿手一撐卻是撐了個空,身體穿破那叢灌木,就往下墜了下去。

『完了!』巫緘想,『這回真完了!原來這就是天命,怪不得師父不肯說。』

巫緘沒看到原本追著他到崖邊的鬼麵魈沒撈著他,頓時臉上露出氣急敗壞的神色。

那畜生伸手想去觸碰那灌木,結果卻像被捕獸夾夾到了似的,猛地縮回了爪子,那隻長滿長毛的胳膊縮回來的時候,連毛都燒焦了。

鬼麵魈最後發出了好像女人慘叫的「吱吱呀呀」的聲音,又繞了幾圈,終於惡狠狠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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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緘再醒過來的時候,耳朵裏聽到了水聲。

他努力了幾次才睜開眼睛,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看到了滿天星鬥,隨後才發現,他看到的其實是許許多多的螢火。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被那鬼麵魈追著從高處摔落,竟然掉進了一個山洞,這洞裏棲息著許多的螢火蟲,將這洞壁映得綠汪汪的,倒也不黑,卻還是有點駭人。

巫緘摸了摸自己渾身上下,破皮的地方有好多處,尤其是後背,被鬼麵魈抓了一把,五個爪印五條血痕,稍稍一動就撕心裂肺的疼,不過好運是骨頭沒有斷。

巫緘不想死在這裏,他又聽了一陣,察覺到這山洞裏似乎有條地下河,有河便是有出路,於是他就近找了一圈,找到根木棍撐著站起身來。

隨身背著的包袱卻是丟了,巫緘很心疼,又找了一圈還是找不到,隻好說服自己忘了這事往前走。

這個洞裏十分的安靜,隻有水流在淙淙地流著。

那些棲息在山壁上的螢火蟲似乎對巫緘這個不速之客並不在意,一閃一閃地嵌在牆壁上一般,一動不動。

巫緘覺得有些好奇,伸手去摘了一隻螢火蟲起來看,跟著卻嚇了一跳,因為那綠油油的蟲子竟然長著一張人臉,冷冷看了巫緘一眼,便在他驚慌鬆手的時候又飛回去趴著不動了。

巫緘被嚇了 一下,不由得猶豫起來,可琢磨著反正橫豎也就是個死,於是便又往前走了下去,一麵走,嘴裏還在念叨著:「一切皆由天命,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何,無人得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這麽走了不知多久,麵前的螢火蟲卻越來越多,最終巫緘走到了 一個巨大的穹窿裏。

這裏到處都是那種人麵螢火蟲,程度密集到巫緘要是張嘴,沒準就能馬上吞下去幾隻的地步,而且越是往前越是密集。

很快,巫緘發現前頭已經沒有路。那條坑爹的地下河走到此處竟然是滲入地下不見了,不知又去向了何方,而在洞底則樹著一堵厚實的螢火蟲牆,螢火照亮了整個穹洞,簡直如同白晝一般。

這一整麵螢火蟲牆實在太過吸引人,以致於巫緘竟然沒注意到這開闊的洞裏散落著不少白骨,有獸骨,也有人骨,還有許多奇形怪狀的骨頭。

巫緘一瘸一拐地走近細瞧,才失望地發現,原來那些螢火蟲們重重疊疊,一隻挨著一隻,甚至一覆著一層蓋在洞底的山壁上,所以才成就了這麽一堵牆,而並不是光由螢火蟲組成了一堵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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