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漫說王熙鳳(2 / 2)







大紅襖子半掩半開,</P>

露著蔥綠抹胸,</P>

一痕雪脯。</P>

底下綠褲紅鞋,</P>

一對金蓮或翹或並,</P>

沒半刻斯文。</P>

兩個墜子卻似打秋千一般,</P>

燈光之下,</P>

越顯得柳眉籠翠霧,</P>

檀口點丹砂。</P>

本是一雙秋水眼,</P>

再吃了酒,</P>

又添了餳澀淫浪,</P>

不獨將他二姐壓倒,</P>

據珍、璉評去,</P>

所見過的上下貴賤</P>

若乾女子,</P>

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P>

二人已酥麻如醉,</P>

不禁去招他一招,</P>

他那淫態風情,</P>

反將二人禁住。</P>

那尤三姐放出手眼來略試了一試,他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彆識彆見,連口中一句響亮話都沒了,不過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撒落一陣,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P>

一時他的酒足興儘,</P>

也不容他弟兄多坐,</P>

攆了出去,</P>

自己關門睡去了。</P>

賈璉來了,隻在二姐房內,心中也悔上來。無奈二姐倒是個多情人,以為賈璉是終身之主了,凡事倒還知疼著癢。若論起溫柔和順,凡事必商必議,不敢恃才自專,實較鳳姐高十倍,若論標致,言談行事,也勝五分。雖然如今改過,但已經失了腳,有了一個“淫”字,憑他有甚好處也不算了。偏這賈璉又說:“誰人無錯,知過必改就好。”</P>

故不提以往之淫,</P>

隻取現今之善,</P>

便如膠授漆,</P>

似水如魚,</P>

一心一計,</P>

誓同生死,</P>

那裡還有鳳、平二人在意了?</P>

二姐在枕邊衾內,</P>

也常勸賈璉說:</P>

“你和珍大哥商議商議,揀個熟的人,把三丫頭聘了罷。留著他不是常法子,終久要生出事來,怎麼處?”賈璉道:“前日我曾回過大哥的,他隻是舍不得。</P>

我說‘是塊肥羊肉,</P>

隻是燙的慌;</P>

玫瑰花兒可愛,</P>

刺大紮手’。</P>

咱們未必降的住,</P>

正經揀個人聘了罷。</P>

他隻意意思思,</P>

就丟開手了。</P>

你叫我有何法。”</P>

二姐道:“你放心。咱們明日先勸三丫頭,他肯了,叫他自己鬨去。鬨的無法,少不得聘他。”</P>

賈璉聽了說:</P>

“這話極是。”</P>

至次日,二姐另備了酒,賈璉也不出門,至午間特請他小妹過來,與他母親上坐。尤三姐便知其意,酒過三巡,不用姐姐開口,先便滴淚泣道:“姐姐今日請我,自有一番大禮要說。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從前醜事,我已儘知,說也無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處安身,媽也有了安身之處,我也要自尋歸結去,方是正理。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隻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裡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P>

賈璉笑道:“這也容易。憑你說是誰就是誰,一應彩禮都有我們置辦,母親也不用操心。”</P>

尤三姐泣道:“姐姐知道,不用我說。”</P>

賈璉笑問二姐是誰,二姐一時也想不起來。</P>

大家想來,賈璉便道:“定是此人無疑了!”</P>

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P>

二姐笑問是誰,</P>

賈璉笑道:</P>

“彆人他如何進得去,</P>

一定是寶玉。”</P>

二姐與尤老聽了,亦以為然。</P>

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P>

“我們有姐妹十個,</P>

也嫁你弟兄十個不成。</P>

難道除了你家,</P>

天下就沒了好男子了不成!”</P>

眾人聽了都詫異:</P>

“除去他,</P>

還有那一個?”</P>

尤三姐笑道:“彆隻在眼前想,姐姐隻在五年前想就是了。”</P>

正說著,忽見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兒走來請賈璉說:“老爺那邊緊等著叫爺呢。小的答應往舅老爺那邊去了,小的連忙來請。”</P>

賈璉又忙問:“昨日家裡沒人問?”</P>

興兒道:“小的回奶奶說,爺在家廟裡同珍大爺商議做百日的事,隻怕不能來家。”</P>

賈璉忙命拉馬,隆兒跟隨去了,留下興兒答應人來事務。</P>

尤二姐拿了兩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興兒在炕沿下蹲著吃,一長一短向他說話兒。問他家裡奶奶多大年紀,怎個厲害的樣子,老太太多大年紀,太太多大年紀,姑娘幾個,各樣家常等語。</P>

興兒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頭吃,一頭將榮府之事備細告訴他母女。又說:“我是二門上該班的人。我們共是兩班,一班四個,共是八個。這八個人有幾個是奶奶的心腹,有幾個是爺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們不敢惹,爺的心腹奶奶的就敢惹。提起我們奶奶來,心裡歹毒,口裡尖快。我們二爺也算是個好的,哪裡見得他。倒是跟前的平姑娘為人很好,雖然和奶奶一氣,他倒背著奶奶常做些個好事。小的們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過的,隻求求他去就完了。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人敢攔他。又恨不得把銀子錢省下來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說他會過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討好兒。估著有好事,他就不等彆人去說,他先抓尖兒,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錯了,他便一縮頭推到彆人身上來,他還在旁邊撥火兒。如今連他正經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說他‘雀兒揀著旺處飛,黑母雞一窩兒’,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張羅。若不是老太太在頭裡,早叫過他去了。”</P>

尤二姐笑道:“你背著他這等說他,將來你又不知怎麼說我呢。我又差他一層兒,越發有的說了。”</P>

興兒忙跪下說道:“奶奶要這樣說,小的不怕雷打!但凡小的們有造化起來,先娶奶奶時若得了奶奶這樣的人,小的們也少挨些打罵,也少提心吊膽的。如今跟爺的這幾個人,誰不背前背後稱揚奶奶聖德憐下。我們商量著叫二爺要出來,情願來答應奶奶呢。”</P>

尤二姐笑道:“猴兒的,還不起來呢。說句玩話,就唬的那樣起來。你們做什麼來,我還要找了你奶奶去呢。”</P>

興兒連忙搖手說:</P>

“奶奶千萬不要去。</P>

我告訴奶奶,</P>

一輩子彆見他才好。</P>

嘴甜心苦,</P>

兩麵三刀,</P>

上頭一臉笑,</P>

腳下使絆子,</P>

明是一盆火,</P>

暗是一把刀:</P>

都占全了。</P>

隻怕三姨的這張嘴</P>

還說他不過。</P>

奶奶這樣斯文良善人,</P>

那裡是他的對手!”</P>

尤氏笑道:</P>

“我隻以禮待他,</P>

他敢怎麼樣!”</P>

興兒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說,奶奶便有禮讓,他看見奶奶比他標致,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乾休善罷?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甕。凡丫頭們二爺多看一眼,他有本事當著爺打個爛羊頭。雖然平姑娘在屋裡,大約一年二年之間兩個有一次到一處,他還要口裡掂十個過子呢,氣的平姑娘性子發了,哭鬨一陣,說:‘又不是我自己尋來的,你又浪著勸我,我原不依,你反說我反了,這會子又這樣。’他一般的也罷了,倒央告平姑娘。”</P>

尤二姐笑道:</P>

“可是扯謊?</P>

這樣一個夜叉,</P>

怎麼反怕屋裡的人呢?”</P>

興兒道:“這就是俗語說的‘天下逃不過一個理字去’了。這平兒是他自幼的丫頭,陪了過來一共四個,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隻剩了這個心腹。隻那平姑娘是個正經人,從不把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會挑妻窩夫的,倒一味忠心赤膽服侍他,才容下了。”</P>

尤二姐笑道:“原來如此。但我聽見你們家還有一位寡婦奶奶和幾位姑娘。他這樣厲害,這些人如何依得?”興兒拍手笑道:“原來奶奶不知道。我們家這位寡婦奶奶,他的渾名叫作‘大菩薩’,第一個善德人。我們家的規矩又大,寡婦奶奶們不管事,隻宜清淨守節。妙在姑娘又多,隻把姑娘們交給他,看書寫字,學針線,學道理,這是他的責任。除此問事不知,說事不管。隻因這一向他病了,事多,這大奶奶暫管幾日。究竟也無可管,不過是按例而行,不像他多事逞才。我們大姑娘不用說,但凡不好也沒這段大福了。二姑娘的渾名是‘二木頭’,戳一針也不知哎喲一聲。三姑娘的渾名是“玫瑰花”。尤氏姐妹忙笑問何意。</P>

興兒笑道:</P>

“玫瑰花又紅又香,</P>

無人不愛的,</P>

隻是刺戳手。</P>

也是一位神道,</P>

可惜不是太太養的,</P>

‘老鴰窩裡出鳳凰’。</P>

四姑娘小,</P>

他正經是珍大爺親妹子,</P>

因自幼無母,</P>

老太太命太太抱過來</P>

養這麼大,</P>

也是一位不管事的。</P>

奶奶不知道,</P>

我們家的姑娘不算,</P>

另外有兩個姑娘,</P>

真是天上少有,</P>

地下無雙。一</P>

個是咱們姑太太的女兒,</P>

姓林,</P>

小名兒叫什麼黛玉,</P>

麵龐身段和三姨</P>

不差什麼,</P>

一肚子文章,</P>

隻是一身多病,</P>

這樣的天,</P>

還穿夾的,</P>

出來風兒一吹就倒了。</P>

我們這起沒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P>

還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兒,姓薛,叫什麼寶釵,竟是雪堆出來的。每常出門或上車,或一時院子裡瞥見一眼,我們鬼使神差,見了他兩個,不敢出氣兒。”</P>

尤二姐笑道:</P>

“你們大家規矩,雖然你們小孩子進的去,然遇見小姐們,原該遠遠藏開。”</P>

興兒搖手道:“不是,不是。那正經大禮,自然遠遠的藏開,自不必說。就藏開了,自己不敢出氣,</P>

是生怕這氣大了,</P>

吹倒了姓林的;</P>

氣暖了,</P>

吹化了姓薛的。”</P>

說的滿屋裡都笑起來了。</P>

那妙玉眼見這裡一處又添了多少人間瑣事,卻依然樂此不疲,想那人世間的蠢蛋,究竟要蠢到什麼程度,才能明心見性地慢慢覺悟了,或者就一下子頓悟了?</P>

那句“煩惱即菩提”的話,竟是白說了一般。</P>

這會子也管不了這麼多了,</P>

先去搭救了要死要活的徒弟黛玉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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