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2 / 2)

下單無悔 木上淺 2169 字 5小時前






“不敢,不敢。藍姑娘才是煞費苦心。為了不來上課,不惜孤身犯險。孫某敬佩。”

孫臨泉淺笑莞爾,出門端回兩份飯,邀她一同進食。藍雅接過,確定無毒以後才敢吃。

一時間,堂下隻剩淺淺咀嚼的聲響。兩個本該你死我活的冤家對頭,這會兒平心靜氣地坐在一起吃飯,氣氛還詭異地和諧。放在十四年前,她想都不敢想。

那時後孫澈命人夜襲藍家,大火從藍家前院燒到後院,熊熊烈焰燃儘了半麵山。整座紫陵城三天三夜,天黑不暗。事後百姓清掃廢墟,不見骸骨,幾處院中池塘乾涸皸裂,潭底躺著活活燒熟的鯉魚堆。“活燒鯉魚”的事便被人當成笑談,流傳過了好一段時間。她和姨母奔逃那一陣,時常聽人說起。

她和孫澤應該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藍雅看著碗裏吃了一半的紅燒鯽魚,心中這樣想。

“這魚是我親手燒的,好吃嗎?”孫澤忽然問道。

她筷子頓了頓,說:“還行,差點味兒。”

身旁的人聞言輕輕挑眉,咕噥了幾句,依稀是“果然少放了些鹽,下回再加些野菌”雲雲。

飯飽,藍雅收拾了碗筷,麵無表情地問:“孫少主出來兼職任教,家中的生意誰管?”

孫澤添過第二碗飯,“萬丈高樓平地起,生意得慢慢經管,總是急不來的。”

他慢慢地吃完以後,又端了茶具出來請藍雅共飲。

日頭高起,小火爐上熱氣蒸騰,紫砂壺蓋不住滾水,熏得滿室普洱清香。

藍雅不愛飲茶,卻極愛聞茶。

論起沏茶手藝,滄越之上沒人蓋得過她二叔。她愛茶香便是深受二叔的影響。

她那二叔是個徹頭徹尾的文人,除去一手精湛的茶藝之外,再沒別的特長了。她自幼家破人亡,如飛龍穀之前不隻忘了自己父母什麽模樣,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她的一應身世,皆從師父口中聽得。可不知為何,她腦海裏留著最久遠的記憶,便是那個胖男人腆著肚子盤腿坐在茶室,端著杯盞,愜意品味的模樣。

每每想起這畫麵,藍雅口中便泛起甜津。

人生在世,有些人混長相,有些人混吃相。記憶中,二叔一壺茶能坐著喝整晌,仿佛手中青瓷白盞裏裝著世上最好的瓊漿玉液,勾得旁人也想嚐。

她嗅著茶香,咽了兩口唾沫,盤算這何時該叫韓娘給她買兩斤最香的碧螺春。

茶壺裏的水沸過第二道,斟茶入盞。清亮的茶湯顯出芝麻糖水的蜜色。

金光漏過枝葉,秋風起,一叢竹影在兩人腳邊搖晃。

孫澤給她斟滿一杯遞到手裏。

“‘小刀’是你的字?”

“不是。”

他含了口茶,緩緩咽下,“我猜也不是,一個漂漂亮亮的姑娘家怎麽會以刀為名。”

“關你事?”

孫臨泉笑笑。

隔了一會兒,藍雅忽而問:“你呢?”

“‘臨泉’便是。”

“名為何?”

“你最好不知道。”

“閒來無事,不妨說說?”藍雅混不怕死地問。

孫臨泉放了茶杯看她,鄭重其事地說:“近山見崗,臨泉為澤。”

孫澤?

這兩個字跳入藍雅腦海,她一口茶險些嗆到氣管裏。

皮成他這樣已是世間少有,原來還是家學淵源。

“少主還挺開朗。”

“姑娘也算仁厚。”

兩人慢慢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直到申時,孫臨泉才叫孩子們回來上課。

下午學琴法。

泠泠淙淙的七弦樂從他指尖傾瀉而出,不多時,底下好幾個學生已經平和地睡去。

見他們口水流地滿桌,他竟也不惱,曲未終了便舍琴,去後堂取出幾件小衫回來一一蓋在那些學生身上。

藍雅嘴角抽了抽。

這果然不是一個正經的學堂。

照顧完小皮猴子,孫臨泉又回到座上,接著方才的曲子彈奏。

淙淙泠泠的琴聲又響起,難得還有幾個一心向學的孩子撐住了困意。他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始講解指法音律……

“宕――”

夕陽在山時,藍雅被一聲高音驚醒。她的身上也被了件外衣,衣上還幽幽飄散著墨香。

撫琴那人背對著她,坐在滿天紅霞裏,日光將他挺拔的背影拖投到“文曲星”供奉圖下。

堂前,原本滿座的孩子換成臉了滿座的大人。人人玄衣勁裝,頭戴鬼麵,腰刀齊齊地橫放在書案前。見藍雅醒來,一張張猙獰的麵容緩緩轉向她,場景有些詭異。

藍雅隻覺腦袋發懵,臉上印著睡痕,神情如同一隻晨霧中的跑丟的野兔般茫然失措。

孫臨泉收了琴,起身走到她座位前蹲下,儘量平視,還伸手為她綰了綰耳邊亂發。

“好聽嗎?”

他問。

夕陽映照下,半側臉沒入陰影,眸中鋒芒畢露;另一側臉染著彤彤霞光,溫柔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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