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愛
成公子與司馬二小姐大婚,是榆寧舉城同慶的頭等大喜事。
九月十九那天,整個榆寧鼓樂齊鳴,萬人空巷。街道上隨處可見夥計家仆分發喜糖禮餅。如此鋪張招搖,是司馬誠的意思,也是司馬誠的作風。
喜悅如漩渦般聚集。漩渦中心,成府,更是張燈結彩。兩戶顯貴親上加親,除了各自籌備的聘禮彩禮,賓客帶來的賀禮同樣源源不斷,各色各樣的奇珍異寶堆滿成府大院,以致行走其中都無處落腳。
成澈立在漩渦中心掛紅飄彩的正門口迎客。
成公子今日由脂粉精心妝點,看不出一點麵色蒼白。他身著赤紅婚袍,發飾點翠玉簪與琺琅步搖冠,襯得他在朗朗晴日的暉光下仿若仙君。唯有那條洗得泛白的紅色發帶不合時宜得有些紮眼。
“成公子,恭喜恭喜。”
“請進。”
“成公子,喜得佳人,可喜可賀。”
“請進。”
“今兒當真好日!成公子,恭喜啊!”
“請進。”
......
成澈不記得自己究竟說了多少句“請進”,也不知道雙手被來客握著晃了多少次。他的雙眼木然望著道路儘頭,等待著,等待著他唯一等待的那個人。
若非有這一線焦灼的期盼為他支撐,他早就因長久的心悸而失力昏厥。
接近九月十九的這幾日,他根本沒有一日好過。
夜晚輾轉難眠,白晝半夢半醒。
“無端...你在哪?”
求你了。來吧。
阿澈在等你啊。
就這樣傻傻等著,一直等到日照西斜。
雙腿酸麻、口乾舌燥。成澈又陷入了那白日做夢般的幻覺,有時望見道長在他麵前,探出手去卻又拉了個空,有時望見道長站在遠方,遙不可及的遠方。
恍神間,身邊已經鑼鼓喧天,圍觀孩童咿呀咿呀,音高足以震動成澈耳膜。可他還是沒醒。
“看啊——”
“花轎來啦——”
“新郎官要接親啦——”
是頌禮者一句高聲喲喝的:“吉時已到——”讓新郎官猛地回神。
他見一頂八抬花轎停在成府門階之下,鳳冠霞披,赤如一抔鮮紅的朱砂。
足以將他毒殺。
抬轎的小廝吼:“花轎臨門——”
將街道圍得水泄不通的榆寧人便以喝回應:“好——”
小廝又吼:“炮仗迎轎——”
便有成府家丁燃放“劈裏啪啦”的炮竹。
成澈走下台階,與花轎擦肩而過。停駐在人群邊緣,仍在眺望遠處街道儘頭。
無端,你怎麽還沒來?
明明已經到了吉時,你怎麽還沒來?
你自己算的吉時,你怎麽還沒來?
不知是誰推了他一把,“成公子,看轎啊!”
他被迫轉過身,仍不看那頂花轎,而是仰望天空。
天空怎麽會乾淨得那麽純粹,他怎麽找都找不到一片可以落目的雲彩。
夕暮染得比深秋的未有山還要斑斕,無端,你選的吉日良辰真是好美。
如果不是耳畔鑼鼓喧囂,炮仗炸響、人群喲喝已經近在咫尺,成澈想就這樣一直眺望遠方,直到太陽完全西沉。
無望而卑微,與祈求無異。
“……”
“成公子……”
“成公子!接繡球啦!”
又不知是誰拉了他一把,成澈才發現那披著紅蓋頭的新娘子已經捧著繡球出轎。
他木然拾起司馬媛手中繡球的另一端,看著這身高不及他胸膛的女孩,忽而兩道苦淚難以自控落了下來。
“大喜日子,成公子你哭什麽呀!”
“哎呀,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喜極而泣。”
“成公子與司馬小姐,當真是伉儷情深啊。”
成澈笑了。
成澈捂目大笑不止。
笑得發冠上的步搖連連晃動。笑得那紅色發帶尾落到了肩上。
他鬆開手,眼前卻仍是一片漆黑。
原來已經失去了一切感官、所有力氣,在歡聲笑語中,他被湧進成府的人群推搡著,不知去往何處。
*
有人握劍走在戈壁之上。
他身後一道猙獰蜿蜒的長痕。是垂在身側的桃木劍劍尖劃過黃沙。
他頭頂天空一對鴻雁拉扯著,順著他的視線往落日撲打而去。
無端終於止住腳步,夕陽下沉的深度顯而易見。看來,不知不覺吉時已到。
嗬。什麽吉時。
無端想笑。
不過是他對著成澈與司馬媛的生辰八字,隨手挑的一個尋常日子尋常時分而已。甚至...不宜婚嫁。
想笑什麽姓成的,什麽姓司馬的,全都被他蒙在鼓裏而不知。
於是他捂腹放肆大笑三聲,笑得上身向後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