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一點沒長大
無端長長喘一聲,他起身坐起,拾起道褂套上,“你在有些地方很敏銳,有些地方卻意外遲鈍。”
“...什麽意思?”
他多少緩了過來,“有些事師父能教你,可有些事,你隻能自己想明白。”
眼看道長忽然變臉,程澈很著急,緊緊圈住他的腰,“到底是什麽事?我不明白。”
卻被他師父卻以一種粗暴而克製的力度分開了手。
程澈抬起臉,隻見道長雙目埋在額發的陰影下,極度壓抑著某種呼之欲出的情緒,“那你儘快想明白。”
說罷,道長便下床離開了。
程澈完全懵了,直到道長的影子消失他才真正反應過來。少年追下了床,又追上了樓,終於追上了那道背影,眼裏已經不自覺含了淚花,“師父...以後,真的都不能一起睡了嗎?”
道長沒有回頭,窗外一陣又一陣閃電描出他的身形輪廓,“以後再說。”
程澈的聲音淹沒在雷鳴中,“別走...別走...”
“早些休息。”
程澈仰首看他師父如精雕細琢而出的背影,竟沒忍住某種莫名而來卻呼之欲出的衝動,喚:“別走。無端。”
無端理領的手一滯,終於回頭看程澈,“你……怎麽?”
他徒兒同樣錯愕,手指抵在軟唇上,連忙先喚一聲,“道長。”又喚一聲,“師父。”
身為徒兒,他怎麽能妄呼師父道號;身為大魏子民,他怎麽能妄呼國師尊號。
可不知怎得,他會無比習慣這個語氣,無比熟悉這個音節。就好像早已經預習過成千上萬回。
無端動了動唇,某些衝動幾乎湧到了喉頭,可最後隻能重重咽下。那一聲久違的“無端”,幾乎要讓他的堅持功虧一簣,防線全麵潰敗。
他隻能輕輕笑起,讓聲音溫和,“夜安。”
深夜。
窗外的雷暴終於有些消停的跡象,而程澈獨自一人躺在曾經他與師父共眠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隻能把枕頭被褥衣物一股腦兒壓在身上,試圖偽造仍然被環抱的重量。
可重量是有了,深深吸一口,卻聞不出任何道長留下的味道。
除了他自己的鼻息,就是一股濕漉漉的鹹味。
他掉了好多眼淚,不亞於今夜那場把洛河填滿的暴雨。而心跳飛快且沉重,像驚雷,轟隆、轟隆。
他委屈。他委屈其實他早幾天前就練成法術了。
這麽重要的大事,天知道他廢了多大勁才憋住不說。盼星星盼月亮,特意盼到今天仙丹煉成,盼到道長回他們床上的日子,隻想求一個特別特別有力的環抱。
然而盼來的,卻是:“往後,你我分房睡。”
程澈想著想著,眼淚又撲簌撲簌往下掉。
他不是笨蛋,他完全能猜到原因。
“是我太差勁了...這麽多年才使出法術,還那麽不入流。”
“道長必定嫌棄我了...”
“什麽最厲害的小道士,都是騙我的...一定是騙我的。”
耳璫另一側偷聽的人淺淺嘆了一聲:他被百般引誘還得坐懷不亂都沒抱怨一句慘,這始作俑者反而鬨起了變扭。或許這就是小孩到了叛逆時候吧。
第二天醒來,道長煲好了粥,但留書一封,說他又去了皇宮。程澈隻能獨自在無所觀裏遊蕩。
無所觀好大。他已經在觀裏住了七八年了,感覺還有好多地方沒有去過。
遊蕩過觀心龍飛鳳舞刻著“無所觀”三個大字的岫石,又遊蕩過假山園林,陰陽祭壇,最後遊蕩到淨明真君神像下。
他抬頭仰望這尊闔目靜息的武神巨像,通體由黃金鑲玉打造,據說是道長親身督造,反複燒融重塑數十次,才終於完工。
並且每日,助祭們都要早中晚各擦拭三遍,不留一粒塵埃。
程澈凝望著神像左眼下兩枚顯而易見的淚痣凹陷,又摸了摸自己的,以前隻覺得巧合,而不知怎的,現在覺得自己與淨明真君似乎有些...大不敬的神似。
他忽然萌生一個念頭。於是跪在蒲團上,搖起求簽筒,心中念叨:
“淨明真君,你說師父是不是臭道長。”
搖出壬戌九十九簽,翻開經書注解,得四字:一針見血。
“哼!哼哼哼!”程澈大喜,仰頭看他自己的金像,“你也覺得師父是臭道長!”
他再次搖起求簽筒,心中念叨:
“那淨明真君,你說師父昨晚為什麽突然走了。”
搖出癸卯十一簽,得四字:求而不能。
“求而不能?求而不能是什麽意思?”程澈不明白,問他自己的神像,“是師父求而不能?還是我求而不能...?”
沒有回答。畢竟他要自己搞明白。
後來到了午飯點,程澈也沒有回袇閣,隻是坐在無所觀裏某個人跡罕至的小角落,手上揪一朵小花。
最近道長頻繁出入皇宮,又有十六皇子前車之鑒,程澈忍不住多想:
“道長有其他小道士了。”
“道長不要阿澈了。”
“道長有其他小道士了。”
“道長不要阿澈了。”
“道長有其他小道士了。”
“道長不要阿澈了。”
他雙手顫顫,要去揪最後一朵花瓣:“道長...有其他小道士了...?”
然而手中小花卻被突入而來一團黑影一口吞下。
程澈愣了,隻見那大口大口咀嚼鮮花的,竟是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