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1 / 2)







第263章

怎麽不能算是善始善終呢?

大唐的第一個年號武德, 指代的是接續唐虞之風。

而這上元的年號,同樣也是追憶先人。

若是真讓其結束在這個年號,橫看豎看, 都是一出前後照應。

武媚娘也是這樣覺得的。

既已將一爭皇位的謀劃徹底放到明麵上來說,她也毫不介意於接下安定的這句新年展望。

“這些李唐宗法的擁躉者為了立誰為太子的事各懷心思,你倒是連他們該怎麽給李唐王朝陪葬都已經想好了。”

李清月一臉無辜:“誰讓有些人非要明知不可而為之, 可不能怪我沒給他們留下生路。”

武媚娘輕笑了一聲:“你說他們是明知不可而為之,我卻覺得這話用來品評他們, 還是太給麵子了一些。或許在他們眼中,你我才是那明知不可卻非要趁勢而起的一方。”

他們的種種表現, 該當稱為抱殘守缺才對。

但她這句點評出口, 隨即就見女兒搖了搖頭:“您說的不全對,有些人將你我都視為敵人,有些人卻隻將我視為敵人。”

“天後執掌朝綱, 選賢舉能,代行天皇政務已有十年之久, 可對於這些食古不化之人來說,您還依然是需要由天皇饋贈才能坐擁權柄之人, 而非有改朝換代想法的對手。這多可笑啊。”

李清月目光裏的寒芒一閃而過,卻又旋即變成了一抹玩味的笑容:“阿娘,我真是期待看到他們發覺——不是做了天後,就非要扶持皇子上位,甚至還能再行悖逆之事的一天!”

到了那一天, 她們母女二人所迎來的反對浪潮, 才是遠比任何一刻都要更高。

可那又如何?

若要再不受製於人, 這一步終究是要邁出的。

武媚娘接過了李清月遞過來的大朝會冠冕,望著麵前的鏡中身影, 一邊將其戴在了發髻之上一邊答道:“我也很期待這一日的到來。”

她回頭朝著女兒看去,麵上不無欣慰之色:“我更慶幸,直到如今,你父皇也沒改變那個不想立你為太子的決定。”

若是李治能狠得下心來做出這樣的決定,說不定她還要感到幾分憂慮,畢竟,若是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能早一步成為皇帝,便沒必要在太子的位置上待太久。

若非父權宗法製度負隅頑抗之人就算沒什麽本事,也要前仆後繼而來,讓人清楚地看到方今世道是何種模樣,安定也未必會跟她捆綁得如此緊密,必須要有一位有足夠手腕的盟友彼此呼應傳承。

可惜,這最後的一點生機也沒能被李治把握住。

那便隻能……送他一個驚喜了。

讓他看看,在他看來隻要立她所出子嗣為繼承人便無妨的天後,到底能夠“偏私”到什麽地步!

或許這個讓人頗為期待的一幕也不會太遠了。

李清月跟上了武媚娘走出大殿的腳步,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回道:“他如果想立的話早就立了,何必拖延到現在。就算他真的忽然有了這樣的舉動,要麽便是權宜之計,要麽便是還抱著讓我先行頂上、隨後傳位兄弟子侄的算盤。”

“這些傳承千年的規則若不先經由人打破,便總還固化在那些人的腦子裏,將其奉為圭臬真理,他又怎麽會例外呢?”

武媚娘回頭望去,隻見自殿內到殿外邁出的一步,正讓安定的目光中落滿了這元月初一的朝暉。

她更是看到,在這剛按虛歲來算到了雙十年華的鎮國公主身上,承載著一份旭日昂揚的昭昭明光。

她已越發有了君臨天下的氣度。

而作為她的母親,她又何嘗不是在這將近二十年,或許還要更長的時間裏,已做好了真正執掌天下命脈的準備。

當她有了這個最合適的繼承人後,也不妨讓這改朝換代的疾風驟雨,來得更為猛烈一些!

“走吧,先去看看這大朝會上的景象。”

相比於去年的大朝會,今年的元月初一朝會,實在是有了不小的改變。

周王李旭輪因抱病的緣故並未出席,讓本想找他聊聊的韓王李元嘉撲了個空,大概隻是這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條。

當李賢正和李元嘉低聲交談之時,他便看見了一批此前無緣前朝之人,以再無一點拘束的姿態出現在了此地,當即下意識地放輕了自己的聲音。

而後,看著這一位位或是因安定公主提攜而出現在此地,或是因珠英學士選拔而進入前朝的女官,站在了她們各自的職位分屬的地方。

這些人中有十多人,本該出現在內外命婦參拜天後的典儀之中,卻因早已任職朝中將近一年,各有操持的事務,已極為適應這前朝的氣氛。

李賢更是發覺,在他出征北地的這段時日中,朝臣顯然也已習慣了前朝多出這一批女官來,以至於除了他之外,根本沒人對她們的到來投以異樣的眼光。

意識到這一點,他在應付李元嘉的閒談中也不免失去了幾分興致。若非他還記得自己方今處在何種為難的局麵下,該當儘快挽回宗室與朝臣對他的印象,隻怕他還難以壓下心中的失態。

但他實在很難不讓自己去想,女官也是官員,這批明確經由考核誕生的女官,憑借著真才實學讓人接受她們的存在,隻花費了這麽短的時間,那麽若是如同阿耶一度提及的那樣,讓安定成為大唐的太子,會不會隻需要更短的時間,就能讓朝臣接受這個轉變。

不……或許都不用多久,因為已經有太多的官員和她的利益綁定在一起,有太多人曾經和她並肩作戰,也有太多人就是出自她的栽培。

這些人在他舉目看去間,一個個地跳入了他的眼簾,不斷地在提醒著他,他輸掉的何止是那一場對戰鐵勒的戰事!

他若還想做太子,將自己那些丟臉的過去給抹消乾淨,就必須抓住這僅剩不多的機會。

他匆匆收回了視線,和李元嘉簡單兩句結束了對話。

好在對方顯然沒有意識到他此刻的情緒翻湧,也並不意外於他的選擇,誰讓此刻,天皇天後和鎮國安定公主都已抵達了朝堂之上。

該是大朝會開始之時了。

李賢目光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

天皇天後並非相攜而來,而是在天皇由宮人扶持落座之後,才見天後在安定公主的陪同之下抵達此地。相比於病弱更甚的天皇,那對母女威勢正盛,光華璀璨的樣子也越發鮮明地呈現在了朝臣麵前。

若非隨後的各方朝集使奏報,都是報向天皇天後二人的,李賢甚至有一瞬的錯覺,這朝堂之上已再無天皇陛下存在的必要。

不對,他不該有這樣的想法。李賢咬著牙低頭暗自想道。

他聽到此時正輪到地方官吏的奏報。

恰逢南詔的前一位蒙舍詔王細邏奴病逝,便由他的長子邏盛炎前來洛陽向天皇請命,在他接替父親坐上那個蒙舍詔王的位置後,繼續擔任大唐的刺史,鎮守地方,並由他那個出生於永徽六年的兒子擔任繼承人的位置。

那分明才是正常的傳承!

他卻並未留意到,當在場眾人都因這位新的蒙舍詔王而分去注意的時候,還有一人的目光始終沒從他的臉上挪開。

在這朝會散去後,便先是跟隨著人流走出了含元殿,而後走到了安定公主的身邊。

“有事?”李清月朝著唐璿瞥了一眼,不知該不該說對方之前在梁州任職數年,才得到了前往宣州升遷的資格,一步步打磨資歷,實在是很有好處的。

就比如在此次閻立本有意請辭之後,既然天皇已經做出了將王方翼調度還朝的決定,天後便絕不會再支持他將“自己人”扶持上左相的位置。

到時候最接近這個位置的,隻怕還是唐璿。

也不知道等他收到那份委任的時候,會是何種表情。

不過現在,還是唐璿有話要對她說。

他低聲說道:“這位雍王似乎並未被北方沙磧的風吹醒頭腦,我看您還是將他外調出去為好,免得他在朝中結黨,給您惹來什麽不必要的麻煩。”

這種人能將一個太子出征搞成這副樣子,顯然也沒這個掀起太大風浪的本事,可他畢竟占著一個皇子的位置,要惡心人,應該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唐璿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他此前是何等脾性我不清楚,但我看他應當是被曾為太子的經歷給養大了胃口,今日還不知懷的什麽心思。”

他等了一會兒,卻沒從李清月這裏得到一個答複,剛想再說兩句,就聽她忽然笑了一聲,朝著他投來了個讚許的目光:“行了,我知道他是什麽情況。你也不必擔心,就算他是潛龍,現在也已被斬了四肢變成條蛇了,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是想要讓他爬到太陽底下,曬一曬他的心思呢?”

她其實還是很希望李賢能稍微爭氣一點的。

若不然,怎麽能憑借著這個魚餌釣出更多的大魚來。

可看起來……他還是太過愚笨了,隻一個照麵就被唐璿看出了不妥來。

也不知道除了先前就在和他搭話的李元嘉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能相信他會“改過向善”,也是個可造之材。

李清月摸了摸下巴,決定之後有空的話,就讓成功挺過遼東改造的李敬業去和李賢接觸接觸。

要是連李敬業都覺得李賢這表現叫做心懷鬼胎的話,那她可能得再想想其他的辦法給他發揮。

“真……”

真的沒問題嗎?

唐璿還是覺得,以他在各地刺史任上的經驗,在夯實了基礎後就應該毫不留情地對敵人予以打擊,不必再多和對方虛與委蛇。以安定公主今日的地位,要解決一個李賢簡直就是狂風掃落葉的輕鬆,怎麽還要再留對方一陣。

卻見李清月已匆匆抬起了手,打斷了他的話茬:“無妨,我自有分寸。我還有點事,先失陪一會兒。”

她的目光已被另外一頭的動靜給吸引了過去。

相比於討論李賢的那等糟心事,自然還是那邊的情況有意思得多,也讓人忍俊不禁。

唐璿循著李清月的目光看去,就見那頭還得算是幾個熟人。

其中的一個,不是去年大朝會之後給過人驚嚇的馬長曦又是誰。

此刻她正將一個身形瘦小些的女官給蔭庇在自己的身後,一副據理力爭的姿態望著麵前之人。

在她對麵的那人剛出了含元殿的門,不必遵循禦前身著官服的體麵,就已將自己裹在了厚重的大氅之中,倒是讓人險些沒分出來,她此刻麵上的泛紅,到底是被焐熱的,還是被麵前之人給氣的。

但李清月就算沒有走到近前也可以確定,必定還是後者。

許穆言沒有留意到安定公主的靠近,而是自顧自地看向了麵前的馬長曦,和被她擋在後麵的王師若。

“我去年就想說你辦事不厚道了,被鎮國公主指派出行的隊伍帶走了你的下屬,你就來四海行會出題選人,難道不知道我在行會中也有不少生意往來,而且也缺人手嗎?”

“現在好不容易天後發起了珠英學士的考核,在其中選出個術算天才來,作答的還是我早年間提出的漕運改革問題,結果你又將人給搶走了!”

許穆言簡直覺得自己和馬長曦犯衝。

她順手推了推自己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又忽然想起來這東西還是她之前找馬長曦定製的,氣得直接將其從臉上取了下來,揣進了大氅的衣兜裏。

“你將人帶走也就算了,但你別忘了,她不是你們將作監的官員。”

馬長曦又不是許敬宗,會被許穆言直擊痛腳,刺激得抄起拐杖打人。若要比言語犀利,像她這種天天將手下工匠罵得狗血淋頭的,更不會怕她。

不過是因為現在大家都還沒出丹鳳門,吵得太厲害有傷天後和安定公主的體麵罷了。

她從容地又將王師若往後擋了擋,問道:“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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