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2 / 2)







許穆言嘖了一聲:“她們說你和公主下了軍令狀,非要在兩年內弄出個東西來,現在已過了一年還沒聽你這邊有消息,你若是心中著急,那也無可厚非,但我這邊也確實需要人手。”

“自去歲天災緩和之後,各地轉運使的壓力陡降,也都已走上了正軌,無需我再多加費心,那便是時候將漕運改動提上日程,總好過再往下拖延。要知多拖一年,便多費一年的錢糧。”

“你把人借我半年,我自去公主那裏立個字據,絕不逾時!”

王師若有些局促地朝著這位許度支的臉上看去,又見馬少監在這等情況下依然沒有退讓半步,不知自己該當有個什麽表現。

在通過天後的考察成為女官之前,她雖然知道自己的術算天賦不低,卻也沒料到會搶手到這個地步。

也就是這一轉頭的來回打量,她忽然自後頭看到了個更加重量級的人物。

安定公主發覺了她的目光,對著她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繼續饒有興致地看著許穆言和馬長曦的搶人。

或許再準確一點說,她是在聽這兩人的新年計劃。

“你若真缺演算人才了,直接找漕運大戶的賬房協助都成,何必非要找到我這兒來。”馬長曦義正辭嚴地拒絕了許穆言的提議。

“此次北地之戰,唐軍床弩的殺傷力仍需改善,已在大軍折返後專程成立了弓弩改造項目,正需要謹慎計算弩箭軌跡。大都護也說想要看看,能不能再為受降城城頭多添幾項重器,以防備胡虜來襲。此為生死攸關的大事,自然比你那頭的要緊多了。”

“至於我向大都護承諾的東西,如今最重要的一步已經完成了,隻差那批製作出來的管材和其他結構組合到一處去,就不勞煩你操心我會不會無法按時完工了。”

槍管有了,火藥也有了,現在剩下的就是按照李清月所說,將火石點火以更為便利且安全的方式呈現出來,哪裏就像許穆言所說,她是因為拿不出個成果,才非要將人才給扣留在自己這裏。

她這邊的兩件都是大事好不好。

雖然如今將作監這邊的頂頭上司論起本事差了她太多,按照大都護的說法,便是遲早要將其換下去,但馬長曦自覺自己還是得拿出更有分量的成果,才能對得起安定公主給她開出的俸祿,也能讓她再行升職更有說服力。

再說了,許穆言那邊的漕運一事,還能委托給外人來一起辦理,她這邊的事情卻是還需保密的。自然還是由王師若來協助她最為合適。

許穆言素來精明,怎麽就在這種問題上看不明白呢?

她這最後一句話念在身處大庭廣眾之下,沒有直接說出來,卻被許穆言在馬長曦的眼睛裏讀了出來。

她當即眉頭一挑,明豔的麵容上閃過了一抹惱怒之色:“所以你是絕不讓人?”

“對。”馬長曦點點頭。

“你……”許穆言剛要繼續說下去,就被肩頭忽然搭上來的那隻手給打斷了話茬。

“你缺人的話,我和你同去如何?我自認自己的術算課程也挺出色的。”

“公主?”許穆言轉頭驚道。

“我說認真的。”李清月迎著她驚訝的目光,一本正經地說道,“要不是大唐缺主帥,我得當仁不讓地頂上,說不定我還能做個術算名家呢。”

她畢竟是從現代社會的數學課程中摸爬滾打過來的,相比起現在還沒完全成係統的古代數學,那確實是有點降維打擊了,這麽算起來她的這句話也沒說錯,也便將其說得尤其理直氣壯。

許穆言和李清月也算認識了不短的時間,知道她確實不會拿這些開玩笑。

她就是覺得:“……您才剛從北地出征而歸,又要因為這點小事親自離開兩京都城之地,會不會太過辛勞了?”

李清月答道:“你方才不是還說,這漕運之事至關重要,多往後拖延一年,便要多浪費一年的錢糧?由我親自隨你前去辦理,總不會弄出什麽岔子了。再說了——”

她目光中的冷色一閃而過,“我不離開洛陽,有些人怎麽會有這個跳出來作亂的本事呢?”

總得先讓那些雜魚全部浮出水麵,才好將他們一網打儘,拉開那真正顛覆朝綱的序幕!

“那便如您所願吧。”許穆言聽出了她話中的殺氣,也清楚自己的這件事算是恰好撞到了個好時候。

但這並不妨礙她在隨同李清月離去的時候,朝著馬長曦投去了一個不知該算示威還是炫耀的眼神。

馬長曦沉默了片刻,終於沒忍住扶額長嘆。

自打她從海州被選入安定公主手下,見到的人真是越來越多樣了。

“馬少監?”王師若朝著她喊了一聲。

馬長曦連忙端起了自己平日裏在將作監說一不二的形象:“走吧,今年雖是趕不上大都護的生辰禮了,總不能拖到明年去。”

她自有底氣,沒覺自己在何處落後了旁人。

就算世人還大多不知她到底為安定公主做了什麽,但她沒忘記,距離四海行會的那支隊伍出行,已經將近過去了一年的時間,她們現在……該當抵達所在的位置了吧。

或許已經取得了什麽成果,隻是因為路途遙遠的緣故,才沒能被中原獲知。

她等著這條消息傳回來,讓她所做的武器揚名天下的那一天!

……

她也確實沒有預料有誤,此時由澄心所主持的船隊,已經經由了長途跋涉,停靠在了一處海岸之上。

船上的士卒早已將這片海岸臨近的城市掌控了下來,以確保這支船隊駐紮的消息並未外傳到有關人員的耳中。

現在,在澄心麵前有兩幅地圖。

其中一幅是從拂菻國的商人處弄來的海圖,以確保她們也能沿著那些羅馬商人抵達廣州海岸的航行路線,來到這片距離中原數萬裏之遙的地方。

而另外的一幅地圖,則是近來由王玄策帶著尉遲循毓,由欽陵讚卓帶著韋淳探聽而來的種種消息。

打從永徽年間,大食吞滅波斯,成為大唐相鄰的一方強國開始,中原便從未疏於對這方鄰居的觀察。

但隻怕就連王座之上的大唐天子都不會想到,鎮國安定公主為了給下屬謀求一份讓人閉嘴的戰功,居然會將算盤打到這裏來。

她也必須這麽做!

吐蕃被她逼入衛藏四如之地,倘若還有可能要打一場翻身仗的話,那便是如當年祿東讚所做的那樣,和大食再度聯手。

李清月絕不相信,就因為賀蘭敏之那個無關緊要的聯姻,就能讓大食在有利可圖的情況下,選擇和大唐站在一條心上。

為了以防萬一,在徹底攻滅吐蕃之前,她必須再做一件事,那就是削弱大食的實力!

澄心盤算著那兩方探查之人帶回來的消息。

自唐軍因安定公主的緣故,在安西都護穩住了局麵後,雖然起先為波斯設立的波斯都督府,沒能實現卑斯陸複國的願景,反而讓他不得不在又遭脅迫後逃往長安,但也讓大食放棄了繼續發展往東侵略的想法。

去歲天後取士,令劉旋和郭元振帶兵在碎葉水建城,更進一步加強了對於安西都護的掌控,讓大食隻能理智地選擇從另外一方進軍。

往西去打,一直打到拂菻的腹地去!

在大食取代了波斯帝國後異常強勢的進攻麵前,一度為拂菻(東羅馬帝國)所擁有的小亞細亞已經完成了易主。

現在阻攔在大食麵前的,隻剩下了橫跨在海峽之上的君士坦丁堡。

隻要能夠攻破前方的屏障,他們便能擊潰敵方,將權力之手伸向海峽對麵更為廣闊的土地。

等到將這一路強敵給侵吞下去,誰知他們能不能整合軍隊,再和大唐於邊境較量一番。

“我們來得可真是時候。”澄心望著麵前的戰圖,在那張依然溫和可親的臉上,都不免帶上了熱切之色。

誰讓她的這句結論得出的一點沒錯。

在數年前,大食曾經對著那座海上門戶發起過一次進攻,但因帶兵之人本事有限,又逢國主易位,不得不撤兵而走。

這一次他們徹底放棄了和吐蕃聯手進攻大唐的計劃,將所有的人力都投入到了此次的作戰之中,預備以水陸兩線並進的方式進攻君士坦丁堡。

此等強敵來襲之下,拂菻勢必要在國中籌措應戰的人手。

一個要攻一個要守,便更沒人會留意到,有這樣的一支軍隊已經出現在了距離前線並沒有太遠的地方。

就是有個問題……情況和安定公主所計劃的,可能出現了一點偏差。

按照安定公主所說,她們這次要做的事情,說是逐虎驅狼也好,說是遠交近攻也罷,就是要支援拂菻國這邊,擊退大食的進攻,進一步削弱她們的這個鄰居,再斷吐蕃的一條臂膀。

但王玄策卻潛伏往君士坦丁堡,帶回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拂菻國的防守船隊上裝備了一種特殊的武器。

這種武器是在五年前由一名工匠帶到王都來的,名為希臘火。

它被拂菻國的王室嚴防死守,絕不讓外人知曉其到底有何奧秘,但王玄策帶人多方查探,大略知道了些此物的特征。

說是在作戰之時能將其噴向敵軍的戰船,見光即燃,甚至還能在海麵之上燃燒,若是敵軍的戰船撤退得不夠及時,便會全部落入火海之中。此物曾經在早年間的西部海戰上用過幾次,但因大多是內部爭鬥,便沒能將威名傳揚在外。

“王都之戰必定拚死而守,又有這等至今未見真容的武器……”澄心忖度了一陣,忽然朝著欽陵讚卓問道,“以將軍對戰場的考量,你覺得誰能取勝?”

欽陵讚卓本就因此事後續還與進攻吐蕃有關而全心投入,聽到澄心發問,他當即說出了自己思慮已久的判斷:“大食贏不了,若是操作不當的話,可能還會蒙受不小的損失。”

他想了想,又多補充了一句:“但這個損失會不會到讓大食傷筋動骨的地步,不好說。他們有沒有可能因西路戰線的失利,而與吐蕃更有了結盟的機會,也不好說。”

澄心會意:“也就是說,最好能讓他們將更多的人力投入這方戰場,也被打得更痛一些?”

欽陵讚卓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冷冽的笑容:“不錯。”

這沿途的風浪所帶來的不適,早已在這幾個月間完全恢複了過來。

一想到神火飛鴉這樣的武器到底能發揮出怎樣的效果,欽陵讚卓就算此前沒有這個打海戰的機會,也因這份卓越的軍事才能,對於他們所能辦到的事情,有了一份勢在必得的底氣。

要他看來,或許他們能做的絕不僅僅是逐虎驅狼而已,而是讓大食和拂菻來上一出兩敗俱傷!

他剛想到這裏,忽聽澄心再度開口:“若我將船隊在此戰之中的指揮權交給你,你能不能向我保證,絕不會墮了大都護的顏麵?”

欽陵讚卓幾乎是想都不想地便給出了答案:“我能!”

他當然能。

安定公主敢用他,還是用在這個特殊的戰場上。安定公主的屬下敢用他,敢在遠赴異鄉之時對他委以信任。

那他也自然敢去奪來她們想要的戰果。

“好,那就請欽陵將軍接下此任吧。”

澄心話音剛落,欽陵讚卓就見韋淳抱著一麵軍旗朝著他走了過來。

這份軍令既是在中原之外的地方臨時發出,自然無法以嚴格的詔書形式下達,但當這麵軍旗被交到他手中的時候,從澄心的目光裏,欽陵讚卓看到了一種不知該當如何形容的情緒,仿佛這麵軍旗的分量,遠遠不止他所看到的那樣。

他將軍旗展開,隻見其上是一個燙金的“武”字。

那赫然是一麵武字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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