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2 / 2)







身在長安的武承嗣等人還對其一無所知。

他們自覺小心地搜集完畢了用於點火助燃的種種物事,又將從他們暫住之處前往太廟的路線又往複走了數遍。

所幸,長安的宵禁比起數年前,那可真是鬆懈了不止一星半點,讓他們在往來探路巡查之中,已算是將該當如何行事給摸了清楚。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都在相助於他們,希望他們能夠借此立下大功,從此富貴無極,這長安城中竟是接連的兩日陰天,還是無風的陰天。

當夜幕降臨之時,本應當空的一輪皓月,已完全被陰雲所籠罩。

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帶上了隨同一道引火的下屬,按照他們此前在裏坊邊角預留出的路,小心地越過了院牆,在避開了這一帶的巡邏後,小心地朝著皇城摸去。

卻並未留意到,在他們有此舉動的同時,在他們相鄰的院落中正住著監視他們舉動的人,直接尾隨在了他們的身後,又專門分出了一人前去報信。

這些人若要在他們得手之前便做出阻攔,恐怕也並非難事,但他們不僅沒有這樣做,反而還有意引開了附近的報時戍守之人。

武承嗣這邊,就隻覺他們的一切行動,都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

今夜的正式動手,讓他的心跳比起前幾日踩點的時候不知要快上多少倍,甚至讓他有些擔心,自己會因短暫的手腳失控,直接從院牆上摔跌下來,發出什麽會讓人察覺端倪的動靜。

但他最終還是站在了太廟之前。

長安禁宮先是因唐和帝的病情,被搬遷到了蓬萊宮內,後被遣散了一批宮人,現在又因聖神皇帝在神都即位,又調走了大量的人手,變得更加冷清了。

而位處於禁宮一角的太廟,也就更是隻有零星的燈盞還亮著,昭示著其中還有少數戍守之人。可乍一眼看去,已是好一派香火寥落的樣子。

這簡直就是老天賜予他們的最佳點火時機。

“快!”他壓低了聲音提醒道,“將引火的東西都藏在簾帳之下,讓火勢擴大的時候,將這些東西儘量燒個乾淨。”

那些留守此地的,也早被他們打暈了,就當他們是因玩忽職守而錯過了火情就好。

至於他們這些人,自然是要在火起之時就儘快撤離。

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的前景便格外激動,武懿宗在碰燃火石的時候,還接連地兩次手抖,險些沒能將自己這個角落的火給點起來。

但他一看到距離最近的一個方向已燃起了火苗,當即深吸了一口氣點著了火。

硫磺粉迅速地冒出了火星,發出了一股刺鼻的氣味,又快速地將其傳遞到了火絨之上。

武懿宗匆匆後撤,就見那覆壓在上頭的廟簾,已被驟然上竄的火舌給直接從頭舔舐到了尾。

得手了!他這邊也得手了。

他趕緊憑借著先前約定的情況趕到了集合的位置,便聽到了武承嗣的下一句指令:“我們走!”

皇城失火的動靜太大,就算再如何守備鬆懈,恐怕也會很快招來巡衛士卒的查探。

他們沒有這個機會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就回到他們先前落腳的地方。

但他們現在還有一個地方可去。

唐和帝在世之時,便給當今太子敕封為鎮國安定公主,也在這長安城中開始修建鎮國公主府,選址正在太廟隔壁的崇仁坊,也是此前長孫無忌的住處。

這座公主府隻完工了一半,便已空置了下來,因武清月已搬入洛陽東宮之內,怕是沒有了重新被啟用的機會。

太子顯然也並不太在意,自己在此地還有這樣的一座私宅,便沒有留下人手在此地,卻也恰恰讓這裏,成了他們可以暫時躲藏的地方。

留守長安的士卒沒有這個膽子搜索鎮國公主府,很有可能也想不到,他們這些人會選擇躲藏在這個近在咫尺的地方,以便觀望事態的隨後發展。

等到搜捕往外擴散的時候,他們再逃回住處不遲。

可武懿宗剛剛邁出他們從裏麵打開的宮牆小門,意圖竄進鄰近街坊的時候,他竟看見了這樣的一幅畫麵。一支支火把點燃在他的麵前,形成了一道對他而言不可逾越的天塹。

那些手持火把的,正是裝束精良的皇城守軍。

而在他的背後,已是大火熊熊的李唐太廟。

……

“天下何曾有過這等荒唐之事!若是陛下不願敕封李姓子弟為王為公,奉行二王三恪之道,那也合該善待李唐宗廟。”

“昔年漢光武帝劉秀登基之時,因他已出前漢君王五服,為使登基名正言順,便既有世廟,又有尊奉前朝的高廟,今日陛下雖不是此等情況,但也合該給世人看看,您既為天子,便有容人之量,不至於介懷此物。”

武曌朝著下方諸人看去,隻見武承嗣等人大約是在從長安被送回洛陽的途中遭到了不少苛待,看起來個個精神不濟臉色發白,卻好像還渾然不覺自己末路將至,朝著她投來了一道道求救的目光。

至於這開口說話之人,乃是前陣子因造船使職務乾得漂亮被調入工部的鄭仁愷。

此人此刻滿臉憤慨之色,倒也不是胡亂假裝出來的,哪怕意識到了他所說的話多有僭越,也依然不管不顧地說了下去。

“我嶽丈生前無愧於社稷,死後得以配享太廟,卻被這一把火燒掉了他的配享牌位和祭祀,算是什麽道理!”

“若是人人都能對前朝的明君與直臣這般苛待,陛下要以何來讓天下人信服。”

鄭仁愷的夫人,正是房玄齡的女兒,換句話說,他在此地的發難,比其他朝臣都要有理有據得多。

他是真因為那把火燒到他們家的頭上了。

相比於先前往洛陽走了一趟,又“恰巧”調來了皇城守軍的李昭德,自然還是由鄭仁愷來做這個發難之人為好。

大約也因為,滎陽鄭氏並未牽扯進此前的李唐宗室謀逆之中,反而還有鄭夫人出仕於聖神皇帝手下,讓他更有了幾分說話的底氣。

鄭仁愷那張年邁的臉上濃眉高豎:“陛下可知道,長安守軍在將這些人拿下的時候,他們說的什麽?他們說自己此舉是出自您的授意!可難道要立武周天子七廟,就非要做此等破而後立之舉嗎?”

他仰頭朝著前方的皇帝望去,希望能從她這裏得到一個答案。

可奇怪的是,麵對這樣的質疑,麵對她的晚輩行此無狀之舉的表現,聖神皇帝陛下竟沒有任何一點惱怒之色,反而依舊在以一種從容的姿態,端詳著下方眾人的表現。

見朝臣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這才徐徐開口:“你剛才說,我立武周天子七廟,需要行破而後立之舉?”

“不錯。”

“可我何時說過,我要立天子七廟了!”

垂落在她麵前的旈冕甚至沒因她這發話而搖晃,她說出口的下一句話,卻依然在這朝堂之上擲地有聲。

“可笑,武周基業自朕而始,何來太廟!”

武承嗣驚愕地抬頭往上看去,隻覺那句“何來太廟”,簡直像是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了他的臉上。

在場眾人也沒有一個會懷疑,她是事敗之後給自己突然找出來的借口。

在那位殺伐果斷的天子身上,既連想要從天後變成天子,都可以這般輕易地說出口,又為何不敢承認,自己想要儘快建立太廟,以圖江山基業穩固。

在她端坐高堂字字篤定的聲音裏,隻剩下了一種信號——

她是真的不想立太廟。

她也有這個底氣,在今日領袖天下之時,將武士彠所給她的東西完全撇開在一旁。

那便絕無可能,是她讓武承嗣等人去做這件事的。

這話中的冷酷意思,更是讓武承嗣等人旋即想到了一個更可怕的事實。

她不是暫時不立,而是不打算立廟。

那麽既已不尊她的父親、祖父為太上皇,也就不會以多麽正式的方式承認他們這些晚輩。

現在他們犯了這樣天大的錯誤,她也就根本沒有一點必要去為他們脫罪!

或許他並不是看錯了,而是真的在被押解進來的時候,看到太子殿下以一種看死人的目光在看向他們。

也難怪……難怪皇帝陛下沒有任何一點憤慨之色。

這武周王朝自她開始,不必往上追溯,那他們這些人,和她根本全無聯係,生死隻在一句話之間罷了。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明知他在此時該當做個閉嘴旁聽之人,起碼也得等到天子準允再來為自己脫罪,他也忍不住高呼出聲:“可若無太廟先賢,何來陛下!若無太廟,武周朝臣又該當配享何處!”

“那麽是他們從墳墓裏蹦出來,助力於今日的天下太平?”武曌幾乎沒有一點猶豫地開口怒斥,仿佛在她口中提及的“他們”,所指代的根本不是她的父親和祖父,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也仿佛,當年在萬年宮中,她也從來沒有為過世的武士彠求一個追封。

她甚至根本都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停留的意思,就已轉向了後麵的那個位置。“至於配享?也不看看,前朝臣子何曾將配享視為唯一要爭取的榮耀了?前朝有淩煙閣,我大周自然也能有萬象宮,將朝臣之功表彰於碑銘石刻之上,此事早已被交托給將作監來辦,還用得著你們來操心?”

“來人!”

刑部和大理寺官員當即在陛下的示意中出列。

武曌冷聲開口:“此三人妄行縱火之舉,擅闖宵禁宮禁,該以何罪論處,不必輕饒!”

這話一出,武懿宗的臉色一瞬間慘淡得再無一點血色。

擅闖宵禁或許還好說,但擅闖宮禁,卻是可以用謀逆罪名論處的。若要不必輕饒,那隻有死路一條!

他怎麽都沒料到,他原本想要借此在陛下麵前出頭,卻會落到這樣一個下場。

但他更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出聲辯駁,他又聽見了另外的一句話,自皇帝陛下的口中說了出來:“憑借此三人的本事,走不到點火這一步。”

“將李昭德也一並拿下!朕倒是很想知道——”

李昭德瞪大了眼睛。

“你這抓個人贓並獲,到底是如何這麽湊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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