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2 / 2)







赤瑪倫看得出來,他答應得有些不情不願的。

但她今日既然將這些人召集到她的麵前,可不希望還有人存有二心。

她既要這份真正的指揮權,便要將它名正言順地掌握在手中,“來人,去取輿圖來。”

芒協安巴有些困惑地聽著赤瑪倫發出這道指令。

輿圖這種東西,在衛藏四如的“軍區”規劃被徹底建立起來的時候,每個地位卓然的千戶首領之中都會擁有一份。

若要說他們這邊的駐防優勢,自不必由赤瑪倫來說。

他早年間跟隨鬆讚乾布作戰,就連象雄也是他們這些老臣打下來的,對各地的情形說是了如指掌也不為過。

可當那張輿圖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卻忽然發覺,這份輿圖絕沒有那麽簡單。

他的目光逡巡過圖上的星標據點,當即朝著赤瑪倫問道:“敢問王太妃,這些……”

“這些,是我讓人在這兩年間設立的哨探據點。”赤瑪倫直接拋出了一個驚人的答案。

哨站?

“我將它們分作了三類。第一類隻設在山中要口,無需多說。但其中的疏密有別,我想你能看得出這其中的道理。”

芒協安巴端詳了麵前的圖卷須臾,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確實看得出來。

設立哨探密集的隘口,大多山體結實很多,而分布零星的山口,大多是易發生雪崩滑坡的。

有文成和欽陵讚卓在對麵,武周太子不會不知道這個消息,也會儘量避開後麵的那一種。

這種駐守方式,不是為了迷惑敵人,而是為了儘可能節省他們這邊的人力,達成有力的防守效果。

赤瑪倫深吸了一口氣:“我想諸位不會忘記,欽陵讚卓當年是如何敗退在敵軍手裏的,都說當時的唐軍有天神庇佑,能召喚天雷和地雷相助,但我看那應當還是一種我們不知道的武器,甚至時至今日也沒摸清楚它的底細。好在,我等身居藏原多年,總算知道一個道理,在這等大雪山上弄出太大的動靜,才真是要招來天神的處罰。”

“倘若那位武周太子能違背這等常理規則,炸開雪山,依然平安無事地抵達邏些城下,那我敗在她的手底下也心服口服,起碼現在,這就是我們分兵的標準。”

“至於第二項……”她的目光看向了那張被區分顏色標準的圖卷,“是水源。”

別看藏原之上找到積雪不難,但若唐軍真敢以這等方式獲取行軍途中的飲水,那和自找死路也沒有區別。

所以要想深入藏原腹地,他們能走的隻有兩條路。

一條是藏北草原,也是當時武清月若能突破關隘而非止步關前會經過的地方。在這裏水源以湖泊的方式存在,隻是草草算來就有五百多個。①

一條是西南一帶,也是曾經藏巴出兵威懾南疆時候的途經之地。在這裏的水源大多是以徑流的方式存在,雖有季節性的變化,但絕不至於像西部一般變成冰川。

也正是這兩個方向,被赤瑪倫以屯田積糧的方式建立了第二道哨站防線。

而第三道防線……

“第三層的防衛諸位也應當看得出來。”赤瑪倫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妙的笑意,“諸位也別怪我先自作主張了。方今危機存亡之日,這些祭天祀地的祭壇寺廟也沒什麽用處,倒不如先將那些徒有其表的祭祀長矛統統熔煉了,重新打造成真正的武器。”

席間有人剛想出聲,就已被赤瑪倫一句話給堵了回去:“若是諸位對此有何異議,覺得祭天要比作戰籌備更有用處,我今日就先砍了他的腦袋,看看能否給我藏巴帶來轉圜之機!”

芒協安巴倒抽了一口冷氣。

隻因就在赤瑪倫話音剛落的時候,在這議會廳堂之外,驟然響起了一陣刀劍出鞘和甲胄震動的聲響。

仿佛正要緊隨著赤瑪倫的話語,將在場中反對她此等舉動的人給當場斬殺。

她端坐於上首。

在她身旁,尚且年幼的讚普顯然還不能理解母親的這句話,到底帶給了他的臣子以多大的威脅,以至於有很短的一瞬,就連曾經效力於鬆讚乾布麾下的芒協安巴都覺得,她才要更像是個讚普。

也唯有掌權人能拿出這等強硬的態度和有序的安排,才能讓危難當頭的衛藏四如,徹底變成鐵板一塊。

他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隨同其他人一起叩首回禮:“我等——謹遵王太妃之命。”

他們不敢再有反對之言了。

將軍權交給一個更為果決而聰慧的人,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誰讓他們更不願意被武周的兵馬攻入家族領地。

何況……

“他們願意聽從我的安排,也未必全是因為我今日的表現。”赤瑪倫鬆開了兒子的手,走到了窗前,看著那些人逐漸遠去的背影,並未因為今日的“旗開得勝”而露出喜色。

“他們隻是暫時不希望在他們當中再出現一個祿東讚了,你說是嗎,父親?”

被留在此地的紮西德心中一陣五味雜陳。

在剛剛獲知芒鬆芒讚死訊的時候,他雖然驚異於女兒敢做出弑君的舉動,卻也還覺得,是自己該當執掌風雲的時候了。

卻何曾料到,今日大權在握的人確實歸屬於沒廬氏,卻不是他紮西德,而是赤瑪倫。

他嘆了口氣:“你說得不錯。他們不希望有第二個祿東讚。可……”

眼見其他無關緊要的人都已退了下去,紮西德目光中的思量之色一閃而過,沉聲問道:“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赤瑪倫:“你說吧。”

紮西德問道:“我聽說,中原那邊會有二聖臨朝,也是因為當時的皇帝曾經被大臣越權政務,那你呢?”

她會不會也像是那位改朝換代的武周皇帝一般,不滿足於隻做天皇身邊的天後,未來天子的母親,乾脆以更為正式的上位者名號,來親自主持藏巴大權呢?

她毫不介意於提起那塊碑銘之上的檄文,讓人重新記起上頭對於悉勃野家族來歷的嘲諷,也毫不猶豫地將神壇禮器都給先斬後奏地熔煉作了兵器,會不會——

也是在為了這一步而做準備呢?

這問問題問出後,赤瑪倫站在窗口,有好一陣的沉默。

直到紮西德以為她不會給出一個答案的時候,才聽到她說道:“我沒有這個機會。就算有東女國在側,就算曾經被藏巴吞並的蘇毗也有女國,但自鬆讚乾布整頓六如至今,也不過才隻有三十多年,文字與法令的影響依然深入人心。”

“若是我沒有父親和沒廬氏家族的支持,若是我沒有赤都這個兒子,哪怕我有力挽狂瀾之能,我也勢必會被驅趕下台。眼下大敵當前,我更不會因為看到旁人能這麽做,我就去這麽做,直接給敵軍敞開對著藏原腹地的大門。”

她說話間,仰頭看向了邏些城之上的天穹。

紮西德看不見她的神情,卻聽到了一聲嘆息:“有些時候,我真羨慕一些應運而生之人。”

鬆讚乾布是這樣的人。

武周的皇帝是這樣的人。

但那又如何呢?

她也……不會輕易認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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