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1 / 2)







第281章

這個答案, 真是讓宗燕客好一陣猝不及防。

她張了張嘴,還是鼓起勇氣問道:“……殿下莫不是在拿我開玩笑?”

別看她和太子殿下還能算是表親,但她很清楚, 自聖神皇帝在朝堂上明確表示,武這個姓氏隻是自她開始的時候,就不能再這麽算了。

從皇帝陛下的這一輩往下算起, 才是武周的直係皇親。她便充其量隻能算是第一批參與珠英學士考核的女官而已。

當然,她倒是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的。

她隻在意一件事。

當年她是不甘於看到, 武承嗣武三思這樣的人和她的兄長都能參與到周國公嗣子的選拔之中,這才孤注一擲地選擇給自己謀求一條出路, 也確實得到了她做夢都沒想到的前朝官職, 更是成為了當今天子的心腹官員之一。

那麽現在,她更不能在這個已然起步的職務上犯下什麽過錯,讓自己丟了這個位置。

此事涉及糧種推廣和耕作教學, 絕不是能隨便敷衍過去的。

起碼,光是謄抄繪製這件事上, 三五十人就完全不夠。

除非,還能讓她有資格在胥吏之外再募招出一批人手來, 否則她不能貿然答應下這個差使。

到時候事情辦出了錯,才是對不住當年陛下的親自選拔。

可武清月卻並未順著她的這個想法說下去,而是搖了搖頭:“我為何要同你說笑?你是陛下親自選出的官員,我是在以太子的身份和你商議公事,絕無一點玩鬨的意思。”

她招了招手:“走, 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怎麽說呢?那是一個……推進速度遠比她想象之中更快的東西。

武清月說話間, 唇角的笑意更盛, 也讓宗燕客愈發覺得,自己真是被這一出給弄糊塗了。

她疑惑歸疑惑, 還是飛快地跟上了武清月的腳步,隨同她一起朝著神都以東而去。

在那頭,起先隻是修建了東都尚藥局,而後是因尚藥局的出現而一並誕生的悲田坊。

但自打悲田坊中收容的長者也在此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後,這裏便逐漸形成了一個小型的市集,以滿足此地往來人群的需求。

而在天授元年的登基典禮之後,工部募招人手新建成的紙墨坊,也因往來交通便捷的緣故,被設置在了此地。

再加上已在這裏林林總總蓋起的房屋瓦舍,倒像是一座洛陽城郊的小城了。

分道流經這座“小城”的水路,又在隨後將它給劃分成了數片。

相比於洛陽皇城之下以高牆劃分的裏坊……

“此地兩岸之間相互對望,看起來要比洛陽城中更有煙火氣一些。”宗燕客隨著武清月一並邁過了從尚藥局往紙墨坊那頭去的河橋,正見這拱橋之下有河船行過,忍不住出聲點評道。

一艘船是往尚藥局去的,在那上頭裝載著的,是不知從何處運送來的藥材。

而另外的一艘船則是往紙墨坊去的,在上頭裝著的是一捆捆的竹子,開向了那沿河設立的庫房。

這兩相交錯中,倒是很有一番往來繁盛的模樣。

不過武清月想要讓宗燕客看的,顯然並不僅僅是這個。

竹木材料是經由河船,借托於水力送到庫房之中,在這紙墨坊中辦事的人,則是自陸上走入這座大院,走到自己的崗位上。

此時已是日中近午的時候,坊中辦事的匠人早已就位,於是二人踏入院中時,已能在這院中聞到一陣紙墨香氣。

但相比於在尋常書齋之中的氣味,這裏的氣味要更為濃鬱得多,尤其是那種略微泛著辛辣刺鼻氣味的書墨味。

武清月側過頭來,就見宗燕客一邊從善如流地從她的手裏接過了口罩,一邊又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似乎對這個占據了壓倒性優勢的氣味略有幾分不解。

“你是不是在想,為何此地的氣味和你平日裏所用的有些不同?”

宗燕客點了點頭:“正是,但既是朝廷專門下令募招了製墨匠人,有些特殊的配方似也不足為奇?”

武清月沒有作答,不置可否地繼續帶著她往裏走去,直到走進了一間位於紙墨坊深處的平房。

相比於外間經過的院落裏,這間平房內裏寬敞,其中的人手走動也能被稱作一句秩序井然。

並沒有陳設著晾曬的紙張,堆積著滿地的木屑,又或者是被一個個巨大的陶缸鋪滿。

“來,站到這兒來看。”

宗燕客跟著武清月站到了高處,正能將這屋中的情況從上往下看去,一目了然。

隻見其中的一部分人正在將一塊板材搬運到架子上,而後固定住了它的四角。

自宗燕客所在的位置,能看到在這塊板材之上,被人以陽文形式雕刻了什麽東西,應當是圖畫與文字。

眼見那些正在操持此事的人各自小心謹慎,宗燕客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看著他們接下來的舉動。

她隨即就見,一人提著小桶和棕刷走了上來,給這塊刻板刷水潤濕,而另外一頭則有人同樣提著一個小桶走了過來。

小桶的顏色卻有些不同。

“後頭的那個桶裏裝的是鬆煙墨,但和尋常的鬆煙墨不同,裏麵加了亞麻仁油和油精,比之尋常的墨汁會更為粘稠也有光澤一些。”武清月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早前我讓工匠研究墨汁的時候隨口說了個油墨,他們倒是出成果出得好生迅速。”

武清月說油墨,是因為後世而來的經驗。

但事實上,這等更加便於用在拓印上的墨,也本就在研製發展之中了。

誰讓自漢末以熹平石經作為經書載體後,碑拓愈加變成了一條傳播詩文學問的門路。

而隨著碑拓盛行,那個隻需要改換一下思路就能應運而生的雕版印刷,也早已在萌芽當中。

武清月所要做的,不過是在阿娘以皇帝身份召集了工匠之後,直接給他們指明一條道路。

而這些齊聚於神都的工匠,既能在選拔中混出頭來,成為領朝廷俸祿的匠人,也確實沒有讓她失望。

在武清月開口解釋的同時,那負責刷墨的匠人已快速完成了他手中的工作。

先前兩月的反複練習,讓他已能做到以少量的蘸墨便刷勻在刻板之上。

宗燕客或許還看不明白這其中的區別,她隻能看到,在做完這一步的時候,那工匠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應當是對這一次的刷墨相當滿意。

隨後接到指令的匠人,便一刻不停地將備在一旁的竹紙鋪在了刻板之上。

竹紙上板,用於刮擦的器具將紙張在刻板背麵推平的同時,原本被刷在板材之上的墨色,也便順理成章地印在了紙張之上。

“……我知道了。”宗燕客忽然喃喃出聲。

她好像知道這是什麽情況了!

此地工匠隨後的舉動,也很快證實了她的猜測。

在前頭的那頁紙張被從板材上小心地揭下來的同時,刷墨、蓋紙、推刮、揭下的動作又一次重複在了她的麵前。

而那一張最先被從刻板上拿下來的紙,已被送到了她的麵前。

紙上墨跡未乾,還需要經過一番晾曬,但上頭的墨色並沒有因為這樣的刷水刷墨暈染開來,而是因為那鬆煙墨的膠化,無比清晰地印在了那張紙上。

宗燕客也很快反應過來,在這張紙上記錄著的是什麽內容。

北魏賈思勰所著的《齊民要術》中,彙總了當時關於民生農事的種種內容,其中就包括了一段栽桑養蠶的說明,也正是在這頁紙上所記載的東西。

宗燕客看過這本書,對它還有些印象。

但大概,此前沒有任何一次閱讀到這裏的時候,會讓她像是此刻一般,就連抓住那張紙的手都有輕微的顫抖。

圖畫與文字都沒有缺漏的跡象。

不,不隻是如此。

讓這張紙身價百倍的,是那隨後送來的一張又一張紙,在印製的內容上都和這一張別無二致。

它們還在以一種此前無法通過人力辦到的速度,飛快地累積著印有圖文的數量。

武清月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了起來:“陛下還是前朝天後的時候,多次舉辦親蠶禮。規勸百姓從事農桑,如今既為聖神皇帝,總不能再隻按照皇後的禮節來做這件事,也該當換一種頒發詔令的形式。”

眼前的這種方式,和勸農使的職務結合在一起,就顯然是一條新的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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