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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陰劫 塵夜 5355 字 4小時前






第二章

思羽號的早晨在忙碌的操練中開始。儘管上官烈帶出來的精兵們現在已經不是軍人了,但是他仍然以錘煉精兵的態度在帶這支隊伍並且始終相信養兵千日,終有用的一日。

思羽號的可使用空間十分廣闊,尤其在船艙內部竟然還有一片不可思議的開闊空間可供人操練,眼下,幾十名精兵正在按照上官烈的指示跑圈熱身,等一下他們還要操練弓射、武術、刀槍劍戟等武藝,之後則是兵法、偽裝、經商等等方麵的課程。可以說,上官烈手下的人雖然不多,卻個個都是各項全能、出類拔萃的精英。

按照以往的慣例,士兵們正在進行跑圈,對他們來說,這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事,根本不算什麽,然而今天進展到一半不到的時候,突然隊伍裏起了一陣騷動,前排的人還在跑,後排的人卻停了下來。

「怎麽了?」上官烈撥開人群,走上前去,卻見一名叫做陸甲的士兵正被人從地上扶起來。

「病了?」上官烈伸手探向陸甲的額頭,因為手下冰冷的觸感不由皺起眉頭。

陸甲慚愧地低下頭說:「屬下、屬下沒事。」話雖這麽說,他的臉色卻十分難看。此時陸甲的臉色蒼白,嘴唇甚至已沒了血色,與之相對的是,他的眼窩下麵卻是一片烏青,簡直像是被人揍了一頓似的。

「昨晚沒有睡好麽?」上官烈問,對他來說這些兵士不僅是屬下也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論於公於私,於利益或是感情他都十分看重他們中的每一個人。

陸甲輕輕點頭:「謝主人關心,屬下確實沒有睡好。」

上官烈說:「那今天你就別操練了,放你一天假,好好休息。」隨後直起身來對王錚吩咐道,「找人給他看看是什麽問題,抓點藥讓他吃。」

王錚領了命,著人扶了陸甲下去休息了。這個小小的插曲很快過去,其餘的兵士見事情處理完畢便自覺地各歸各位,開始按部就班地操練起來,除了梁杉柏。

雖然不是上官烈的手下,但是梁杉柏從上了這艘船的第三天起便主動要求跟著上官烈的親隨們一起操練武藝,上官烈起頭來就見梁杉柏正一臉陰沉地看著這邊,欲言又止的模樣。

「阿柏,」上官烈喊他,「怎麽了?」

梁杉柏看了他一眼,緩緩搖了搖頭:「沒什麽。」

上官烈心裏有些奇怪,不過也沒多想,便道:「剩下的人繼續操練。」

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陸甲在當天下午突然就死了

望著覆蓋著白布的屍體被抬出去,上官烈的心情不是太好。女人的哭泣聲「嚶嚶」回響在船艙之中,就在昨天,陸甲還曾跟大家一起興高采烈地挑選布匹胭脂,他在吳國找了個相好的,已經約好了這幾日就要上門提親,誰想到好事未到,人卻已經先走一步了。

上官烈吩咐王錚:「找個好地方把他葬了,給他家裏還有那個女人那都多送點撫恤金去。」

王錚聽了吩咐,退下了

上官烈覺得船艙裏有些壓抑,因而推開門出去。今天是個陰天,瀏河上難得也起了波濤,從出海口一路推移過來,海風獵獵,吹得人衣袍作響。祝映台正站在外麵的甲板上,身旁跟著小刺蝟思悠,見到上官烈出來微微一禮。

「你找我有事?」上官烈問。

祝映台向一旁走了兩步,上官烈心領神會地跟了上去說:「怎麽了?」

祝映台說:「你有沒有覺得阿柏最近有些不對勁?」

上官烈還以為祝映台要與他說什麽,此時聽了不由得有些無奈又好笑說:「他不對勁不是一時半會了,他現在對你的態度,就是我這個旁觀者看著也覺得不對勁。」

祝映台愣了一下,臉猛然就紅了,他說:「我、我不是說這個。」

上官烈說:「不是說這個,那是哪個?」

祝映台說:「我昨晚看到……」

「昨晚?祝映台卻又突然止住了即將出口的話,他在腦子裏又再想了一番決定還是不要隨便下結論得好,因此說:「算了,沒什麽。」

上官烈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見祝映台確實是閉了嘴不打算再吐露一個字了,於是道:「好吧,那我去忙我的了,你要是有什麽想說的隨時可以來找我。」

祝映台說:「……好。」

上官烈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道:「我聽聞再過段時間吳國要舉辦祭祀大典,不少巫者都會趕來參加盛會,或許我們可以趁此機會打聽一下燃陰宮的下落,沒準就能得到點消息。」

祝映台心事重重地抬起頭來說:「有勞你費心了。」

上官烈看他這樣子本想說些什麽,最後卻隻是揮揮手說:「罷了罷了,你們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好。」說完,便腿離開了。

祝映台出神地望著上官烈離去的方向,心裏卻反複琢磨著上官烈剛剛的那句話。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他想,他來到這個時代的任務本是為了找到自己的前世,解開他和梁杉柏前緣扭曲的症結,還複後世的梁杉柏一個正常的人生,避免魂散的局麵,而他現在到底都做了什麽呢?

思悠輕輕拉了拉祝映台的袖子說:「師父。」

祝映台低下頭去,卻見思悠一張白嫩的小臉皺得緊緊的,像是有什麽話要說。

「怎麽了?」祝映台蹲下身問。

「這裏,不太對。」思悠輕聲說。

「不太對?」祝映台環顧四周,見著有人陸續從船艙裏出來,一個女子哭哭啼啼地被人扶出,已然是哭得快要暈過去了的樣子。祝映台以為思悠說得是新死之人的陰氣,遂道,「這兒剛剛有人離世氣場難免有些不平。」

「不是的師父,」思悠搖了搖頭說,「這個人,死得不大對勁。」

祝映台的眼神猛然一凜,問思悠:「你說什麽?」

思悠說:「我說這個人死得不正常,可是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死的。」思悠蹙起了小小的眉頭,他說,「像我們這種精怪,對於天地靈氣是最最靈敏的,因為就是要靠氣來修煉,我總覺得這裏像是有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祝映台警覺地站起身來。他曾經也是一個能夠感應氣場的人,然而到了這個年代以後卻完全喪失了這種本領,再後來,連羅睺都失去了控製,老實說,以他現在的能力,或許還不如當初在現世之時的一半厲害,這也讓祝映台在無形中對梁杉柏產生了一種依賴,儘管連他自己都未能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思悠說:「我、我不知道,我隻能感覺……有什麽……」突然,他噤聲不語,躲到祝映台身後,拉著他的衣袖,身體不住地顫抖。

「思悠?」祝映台轉過臉去,卻見梁杉柏正從船艙內慢慢走出一瞬間,周圍的空氣像是凝固了。祝映台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受,但是此時在他眼前的梁杉柏確實與以前不一樣了。雖然還是一樣的容貌,但是從前的梁杉柏從來不會讓他覺得有如此大的壓力,這感覺就和昨晚他所見到的獨自站在甲板上麵對風雨的梁杉柏一樣,雖然他並不知道昨晚梁杉柏在於什麽,祝映台當時所能看到的隻是一片狂風驟雨敲打下的河麵,梁杉柏當時做了個奇怪的動作,他單手撐地,就像是在舉行一個儀式,又或者是與什麽東西在對峙,而祝映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所能見到的隻是一片烏雲。

雖然祝映台看不見,卻有種莫名的感覺,梁杉柏昨晚確實看到了什麽。祝映台告誡自己不要多想,可是他真的覺得梁杉柏和以前不一樣了。就從,就從那一晚他們拜堂以後開始。

注意到祝映台的眼神,梁杉柏猛然轉過臉來,祝映台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因為梁杉柏的眼神是那麽冷。當發現是祝映台的時候,梁杉柏的表情一下子變了,從冷冰冰的凶狠變作了一種故作的冷漠,祝映台頓時感到身上一鬆,那種如有實形的壓迫雖然沒有了,但那種奇怪的冷漠與忽視卻又讓他難受起來。

又來了,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他們之間會變成這樣?祝映台突然就有了一種衝動,他想要拉住梁杉柏問他個清楚,問他現在到底當他什麽,為什麽對他忽冷忽熱,昨晚又發生了什麽!然而就在祝映台正要上前的時候,船艙裏突然發出了急促的「啊」的一聲,祝映台一愣,梁杉柏已經飛快地衝了回去。

又一個人倒下了。

上官烈皺著眉頭聽屬下的回報,這次倒下的兵士叫做王全,和陸甲住一個艙房,所有的症狀都和陸甲一樣,體溫低,眼窩凹陷黑青渾身無力,除此之外檢查不出任何問題。

「會不會是瘟疫?」祝映台說,隻有瘟疫才有可能由此及彼地傳染,並且在短時間內迅速發作,恐怕這還是一種十分厲害的瘟疫。

王錚說:「屬下的想法與祝先生一致。」

上官烈說:「巫醫怎麽說?」上官烈從齊國跑出來的時候並沒有帶上始終支持他的大祝胡晉,因為後者還要監督牛山陵的封印工程,隻有等工程完工了,才會來與上官烈彙合,何況巫醫實在太過舉足輕重,上官烈也並不敢隨意招募,以往碰到什麽事,他們都是自己處理,這次是確實沒有辦法,才臨時在鎮上找了人。

王錚說:「巫醫也看不出名堂來,隻說似是感染了惡疾,想要舉辦一場除穢儀式。」

上官烈說:「讓他試試。其餘人暫時撤出那一層艙房,另外專門收拾一批艙房給這些人住,等到除穢儀式結束以後再作打算,最近給王全用的食具家什也都與其他人的區隔開來,讓所有人都服食防疫湯藥,儘量避免新感染者的出現。」

祝映台說:「記得用生石灰消毒。」

上官烈說:「生石灰?消毒?」

祝映台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這時候的人們恐怕還不知道生石灰這個名詞。那麽這個年代有生石灰嗎,祝映台正在努力回想,卻聽一個聲音道:「即是用蜃燔燒後的灰傾酒在疫病患者的住所周圍,殼灰有驅蟲清穢的效果,這樣可以減少疾病傳染給其他人的可能性。」

梁杉柏走進來,整間屋子裏有數個座位,上官烈坐在首位,右手邊是祝映台,左手邊是王錚,兩人身旁都有空位,梁杉柏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然後卻選擇了坐在王錚身邊。祝映台忍不住看向他,然而梁杉柏卻看也不看他,隻是轉臉看著上官烈。

上官烈說:「原來如此,這件事就由王錚你去辦吧。」

王錚應了一聲,領命下去了。上官烈這時候也站起身來說:「我也去瀏河鎮上走一趟,也許他們那裏的人能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梁杉柏站起身來說:「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阿柏……」

祝映台和上官烈同時開口,上官烈來回打量了兩人一番,擺擺手說:「你留在這裏保護祝先生的安危,瀏河鎮我自己過去就可以。」說著,在梁杉柏開口之前,退出了屋子,還貼心地為兩人帶上了門。

屋內一下子靜了下來,梁杉柏猶豫了片刻說:「我還有……」

「阿柏,」祝映台說,「我能和你談談嗎?」

梁杉柏的拳頭在袖子裏握了起來,然後他深深吸了口氣,重又坐回

椅子上說:「談吧。」

談吧。隻有這麽兩個字,冷漠的,輕飄飄的。祝映台從來沒有想過梁杉柏有一天會這麽對他說話,哪怕是在現世梁杉柏的魂魄被金剛夜又明王所吞吃,隻剩下了唯一的一縷幽魂係於靈台血手鏈之中他與他之間卻也不曾這麽生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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