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燃陰劫 塵夜 5768 字 5小時前






雖然明知道老人不太可能知道這種細節,但是得到了否定的答案還是讓祝映台有些挫敗,祝映台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追查到有龍三鏡的下落,他的這份焦躁甚至於已經脫離了正常範疇了。

「請您繼續說下去。」

村長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緊張,然後又放鬆下來:「後來,後來就沒什麽好說的了。那個貴族公子不知道是出了事還是忘了小姐,送完聘禮離開以後,就沒再回來過。富戶家的大小姐等了他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眼看著四季過完了,公子還是沒有出現。村裏開始閒言碎語,大家都說小姐可能是被人玩弄了,就連富戶自己也開始這麽覺得,想要規勸自己的女兒回心轉意,小姐卻因此害了病。聽說她夜夜對著鏡子照個不停,嘴裏不斷嘟囔,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說話,說得儘是些瘋話。」

祝映台問:「是什麽樣的瘋話呢,當時有沒有傳出來隻言片語?」

村長這次回答得很快:「都是些不對勁的話,像是你怎麽不出來呀,我能進去嗎,對了,還有……海!」

「海?」祝映台疑惑地重複了一遍。瀏河鎮位於吳國的出海口附近,瀏河就通著大海,這位富戶的閨女平日裏如果說到海並不稀奇,可是為什麽她會對著有龍陰鏡的偽造品提到「海」呢?這到底是一句瘋話、一個巧合,還是內中另有乾坤?

村長嘆了口氣說:「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有一晚刮風下雨的,第二天起來,就有人發現富戶家有點奇怪,遠遠看去,好像他們庭院裏那顆大樹上結出了很大的果子。那個人家裏窮,就想著趁富戶家的人還沒起床,去摘點果子吃,誰想到……」雖然事情已經了結,但是村長還是不願意把那幾句話說出來,以免沾了晦氣。

誰想到,那樹上生的並非果實,而是人頭;誰想到,富戶一家連同他們家的下人在一夜之間統統身首異處,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村長停了停,方才道:「這件事當然驚動了官府,但是怎麽查也查不出個名堂來,後來查案的人也莫名其妙出了事,那棟大宅子晚上又有許多奇怪的動靜,還有人看到有燈光和人影,漸漸的,宅子鬨鬼的事就傳了出去,那起案子再沒人查,那棟宅子也沒人敢去了。」

祝映台疑惑地道:「那就扔在那裏不管了?」那可不是三個月、三年、三十年,那可是將近七十年的時光啊,

難道那棟鬼宅這樣鬨騰就沒有人來管一下嗎?如果是如此,這附近的村莊鎮子又怎麽可能發展得起來,恐怕這裏所有人都搬走了吧。

果然,村長說:「當然不能扔著。本來那棟大宅鬨鬼的事情傳開後,好多人都攜家帶眷地離開了,這裏一下子冷清了不少。我們家是窮,加上靠海吃海,也沒合適的地方去就留了下來。但是那陣子,留下來的人個個都是很害怕的,好在後來,有一個大巫雲遊四方的時候,路過了我們這裏。」

村長接下去說的話令祝映台大吃一驚,他說:「那個大巫,就是如今彭巫的師父。」

「你的意思是,彭巫騙了我們?」上官烈有點不敢相信,他固然也知道彭巫並不隻是個膽小如鼠的江湖騙子,但是他卻沒想到彭巫連夜逃離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沒能力處理「思羽號」上的事。「思羽號」中的疫病是由有龍三鏡中的陰鏡偽造品引起的,當年連鬼宅帶陰鏡一起封印的人是彭巫的師父,那麽彭巫有可能察覺不出引起「思羽號」異常的原因嗎?這顯然是不合邏輯的!然而,彭巫卻將他們所有人都騙過了,並且趁夜逃離了這座小鎮。

這樣反過來推敲的話,彭巫所說的話就不可信了,彭巫特地給他們看手中那塊青銅鏡片的舉動也就顯得格外可疑了。他這麽做,到底抱的是什麽目的呢,而那塊青銅鏡片又會不會和有龍三鏡有關?

祝映台問:「上官烈,你不是說再過不久在吳國的王城就會舉行一場巫者的盛會嗎,你覺得彭巫有沒有可能去那裏?」

彭巫就如同一尾狡猾的老魚,一旦讓他遊入大海,想要再把他找出來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但是他也要過自己的生活,所以總有現形的一天,隻是這一次要逮到他需要足夠的耐心和周密的布置。

上官烈想了一想說:「我認為他會去。」

比起齊國巫覡等級分明水火不容的狀況,楚國巫覡雲集競爭激烈的盛況,吳國的巫覡並沒有那麽多,同時服務於宮廷與遊走於民間的巫覡之間的區別亦沒有那麽鮮明,可以說吳國的巫覡們的生存狀況還是相當不錯的,能有活乾,不論在朝在野;能受到尊重,不論位高位低;彼此之間也沒有到劍拔弩張,有你沒我的地步,其中最顯著的一個體現就是三年一度的巫覡大會。在巫覡大會上,來自吳國各地的巫覡們會齊聚王都吳城,一方麵為吳國齋素祈福,祈求下一個三年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另一方麵這也是各地巫覡和平比試與展現自我的一個機會,同時還是大家互通有無,互相交換資訊和寶物的難得機會。

祝映台也覺得彭巫會去,但是可能會隱匿行跡,他說:「巫覡大會在什麽時候召開,我想去走一趟。」

上官烈聽他問起便知道祝映台已經做出了決定,祝映台雖然因為外表分外美麗所以看起來有點兒柔弱,但他的性格卻是實打實的倔強無比,一旦認定了的事恐怕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上官烈想了想說:「既是如此,我們就往吳城走一趟吧。」

祝映台轉頭問梁杉柏:「你呢,你要不要去?」如果換成以前,他到哪兒,梁杉柏一定是到哪兒的,但是現在,祝映台不是那麽確定了。

果然,梁杉柏想了一下,然後才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幾日後,祝映台、梁杉柏、上官烈、胡晉、思悠以及王錚帶著精挑細選的八名精兵踏上了前往吳國都城朱方城的道路。思羽號被他們留在了距離吳城三日路程的一座小鎮上,這繁華的大船一旦出現必然會引起彭巫的警惕,或許還會引發不必要的關注,所以他們一致認為徒步前往會是更佳選擇。

此時已經完全步入了春季,吳國的道路兩旁滿是繽紛多彩的鮮豔花朵。位處南地,氣候濕潤,吳國內陸那小橋流水人家的秀美景色就連上官烈都看得津津有味。嬌羞的少女們穿著顏色鮮亮的衣裙匆匆經過,有那大膽的見他們一行生得好看,不由得頻頻回望,更有甚者,丟下了帕子,隻等著那有緣人撿拾了送上門來,好為自己覓得個如意郎君。

祝映台一麵走著,一麵卻在暗中留意梁杉柏的神色。很奇怪,梁杉柏並不太讚成他們前往朱方城,或者更確切點說,他似乎並不讚成祝映台追查有龍三鏡的事,但是這一次他卻還是決定與他們一同前往,隻是之前刻意冷漠的狀態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深思的神態——梁杉柏最近似乎總是在考慮什麽事,以致於常常走神。祝映台覺得梁杉柏考慮的結果顯然是不太好的,因為他的眉心幾乎就沒有一天是舒展開的。

他到底在想什麽呢?祝映台覺得自己越來越搞不懂這一個梁杉柏了。

不久之後,他們終於看到了朱方城的城門。歷史上的朱方城作為勾吳古國都城長達五百多年,它傍著長江與後世稱之為京杭大運河的兩大水道交彙處,是一座地理位置極佳的古城,不過此時距離京杭大運河正式開鑿尚有兩百年之遙。此時的朱方城城體四四方方,分為外城、內城與核心宮城區三層結構,東西南北共設有八座城門,數條清澈的河流橫貫其中,將這座秀美與氣派兼具的城池劃分成了不同的區域,城中繁花似錦,秩序井然,民風活躍。

祝映台等人在城門口遞交了身分文書,換到了入城許可,方才得以進入城中。上官烈令王錚帶人先去找個投宿的客棧,自己則和胡晉、梁、祝三人在城中漫步,也看看這別國的風土人情,順便打聽一下巫覡大會的事。

「吳國的都城當真是秀美多姿,與之相比,齊國的都城倒真像是個大老粗了。」上官烈不由感慨道。街邊河道之中不時有小舟行過,嬌俏可人的船娘動作熟練地撐著竹篙,往來穿梭,腳下的船艙裏裝滿新鮮的蔬菜瓜果魚蝦河鮮,倘有路人看上了,隔著湖岸便可做起買賣。

祝映台看著這太平安樂的光景,心想其實不論哪個年代,人們都是一般的生活,老百姓不過要個天下太平,安居樂業,與之相比,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三餐飯,一家人,四世同堂,風雨同舟便足矣,然而他這一生卻連這點小小願望恐怕也無法滿足,既不知道自己從何處而來,也不知道將往何處而去,身邊更沒有人與他相伴,好容易遇見的人還因為他遭逢了天大的劫難,落得個魂飛魄散。

祝映台正自出神,卻感到手上一暖,回過頭去,就見梁杉柏牢牢握住了他的手。他詫異地看向他,梁杉柏卻並沒有回頭看他,隻是握著他手的力道又重了幾分,似是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一般。祝映台不由便有些神思恍惚,忽而,他腰上掛著的錦囊卻自己動了起來,那是小刺蝟思悠在袋中蹦躂。

朱方畢竟是王城,此時吳國國運強盛,王氣不弱,又有許多巫覡齊聚城中,祝映台擔心小思悠會被人當成壞妖怪打死,因此距離朱方城尚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便命他化為原形,躲入了錦囊之中,此時這小家夥不知怎麽又折騰起來。

祝映台停下來,想要解開袋口,突然想起來自己的手還被梁杉柏攥著,便去看他。梁杉柏還不知道,仍在往前走,祝映台隻好拖住他說:「欸!」

梁杉柏回過頭,祝映台指指自己腰上掛著的此時正在鼓動的錦囊,梁杉柏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不怎麽情願地鬆開了祝映台的手。祝映台將錦囊打開一個口子,便見著一對亮晶晶的小眼睛,思悠在袋裏脆聲撒嬌說:

「師父師父,裏麵好悶啊!」顯然是想出來玩耍。

祝映台說:「你再忍一下吧,這便快要到巫舍了,等辦完事,師父就放你出來,給你買好吃的。」幾人一路行來,問了路人方才知道要參加巫覡大會還需去內城的官府機構登記,此時距離登記的地方應該已經不遠了。就祝映台眼力所見,路上行走的人裏已經有不少看似巫者之人。

思悠隻好嘆氣道:「好吧好吧,思悠謹遵師命,不過師父你可要說話算話啊。」說著,小家夥又乖乖地團了回去,像一顆小小的刺毛球,看著怪可愛的。祝映台重新將錦囊係緊了,抬頭卻見梁杉柏的臉色不大好看,疑惑道:「怎麽了?」

梁杉柏說:「你也太寵他了。」竟是連思悠的醋都要吃。

祝映台忍俊不禁,說:「你想要吃什麽,我也給你買。」

梁杉柏「哼」了一聲,掉過頭去,過了會哼哼唧唧地說:「剛才走過的那家糕餅鋪的糕點好像挺不錯。」

祝映台「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被梁杉柏瞪了一眼,跟著他的唇角卻也勾了起來。祝映台已經有好久沒有看到梁杉柏這樣的笑容了,忍不住就看呆了。正在前麵和胡晉講話的上官烈轉過頭來說:「你們倆在說什麽呢,笑得這麽開心,也說出來讓我和胡先生一起笑笑?」

祝映台怪不好意思的,趕緊說:「沒什麽,就說這兒挺漂亮的。」梁杉柏就乾脆裝作沒聽見,理都不理上官烈。

上官烈來回看了兩人一眼,識趣地轉了話題道:「前麵便是辦理登記的巫舍了,我們且過去打探一下。」

石板路的儘頭是座不大不小的院子,祝映台他們到的時候前方已經有數人在等候。此時的巫者並不如後世傳言的那樣有著跳大神一般的特殊裝備,好些人的穿著與普通百姓看來並無太大區分,但是巫者畢竟是巫者,隻要不是坑蒙拐騙的,氣質與普通人總是有所區分。

祝映台一行人方才進了那院子,便有數人抬起頭來,訝異地看向他們。然而這目光倒不是儘往祝映台身上而來,反倒是集中在胡晉和上官烈身上更多些。胡晉曾經貴為齊國王室大祝,一身氣度自然不是普通巫覡可以相比,而上官烈哪怕以商賈自居,王世子弟的氣質也不可能完全掩蓋。幾人正要尋找登記的地方,卻見個手拄龍頭拐的老者與一名官員打扮的男子交談著從裏頭出來,雙方因此打了個照麵。

胡晉低低咳嗽一聲,迅速低下頭去,上官烈省得他的意思,便帶著祝映台、梁杉柏兩人一同讓開條道,恭恭敬敬地候那老者過去。

對方卻並未馬上離開,反而站定腳跟將他們一行人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更是開口問道:「未知幾位貴客從何而來,可也是來參加這巫覡大會?」

胡晉麵色一變,趕緊上前還了一禮道:「回稟大人,小人姓古,乃一遊方巫覡,當不得貴人之稱,此為我家主人,姓上官,經商為生。另兩位是路上結識的同伴,一位姓祝,也是巫者,另一位姓梁,是他的貼身護衛。我等聽聞吳王開巫覡盛會,俱想著過來見識一下世麵,是以一同前來報名。」

祝映台聽胡晉口風,知道這老人可能是個頗有身分的人,便拉了梁杉柏也跟著一同行了一禮說:「見過大人。」

這老者說:「古先生過謙了,能得幾位參會,實是我吳國之幸。。」

祝映台覺得這句話說得未免太重了,就連胡晉也對老者此言莫名其妙,然而老者並未接著解釋,又吩咐裏頭官員給他們一行人辦理手續,便匆匆離開了。

老者走後,上官烈方才低聲道:「剛才那位可是吳國大祝鄭由?」

胡晉低聲道:「正是。此人聲名顯赫,數十年前我還隨師學藝之時曾經得緣見過一麵。」

上官烈說:「那他可是認出了先生?」

胡晉搖搖頭:「應當不會,那時我不過是個少年小子,又沒有什麽身分。隻是……」隻是這樣一來,老人後麵那半句未免就顯得莫名其妙了。

說是吳國之幸,而一國為王室服務的大祝竟然親自出現在巫覡會的報名登記處,顯然是不大對頭的,胡晉想了想道:「反正認沒認出來,這次都要去參加一下這個巫覡會了。」

上官烈說:「既是如此,我也參加來一起玩玩。」

梁杉柏本不知在思索什麽,那鄭由已走,他卻仍然望著門口,此時卻回過頭來說:「是要參加一下。」他說,「我也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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