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燃陰劫 塵夜 4185 字 3小時前






第六章

吳國的巫覡會在三日後舉行,統共有五天的行程安排。

第一天上午是吳王焚香祭拜上天的盛大儀式,所有參會巫覡都得共同參加,儀式由吳國大祝主持,大家共同向天上神明祝禱,以祈福祥,順豐年,逆時雨,寧風旱,彌災兵,遠罪疾。儀式結束後,午後開始的是巫覡論辯講會,按照現代人的思維來理解,就是一個同行業專家的交流研討會。各國各方來的巫者或者分派係進行學術辯論,或者開壇講解自己的學術思想,大家共襄盛舉。

會議的第二天至第四天的三天內會安排巫覡比試,但凡想要揚名立萬或是為王室服務的巫覡都可參加,吳國王室也會定下獎賞,獲勝者即可取得寶物所有權。比試的內容沒有定式,一般就是各方巫覡分別上台展現自己的能力,如有不服的,便可發起挑戰,比試以不出人命、不損毀建築、不殃及百姓為規則,因為場麵好看,也是百姓們熱愛觀摩的一個項目。到得第五天,吳王會對選拔出來的巫覡進行嘉獎,對於想要為吳王室服務的巫覡則會再出一道考題,隻要能夠通過了,便可獲得進入吳國宮廷服務的機會。

祝映台等人此來吳國,一來是為找到彭巫,二來是為了調查有龍三鏡,對於最後獲勝倒沒有什麽執著,但是總也得在比試中站得夠久,才能見識到夠多的東西。話說回來,祝映台對參加這個盛會其實心裏沒什麽底,他本非巫祝,不過是仗著天賦而來的一身降妖抓鬼的能力闖蕩至今,也不知道能夠在這盛會中立足多久,然而他沒想到,梁杉柏竟然也要參加,倒是弄得他緊張也不是,不緊張也不是了。

另外一個比較有意思的事情是,從今天晚上開始,伴隨著各方巫覡的到來,吳國的貿易區會專門辟出一個市集給這批人進行商業貿易,叫萬巫集。萬巫集裏的貨物既可以用金錢購買,也有以物換物的,普通老百姓如果有興趣也可以去湊個熱鬨,買點護身符啊驅妖粉啊之類,裏頭也有人擺攤卜筮,至於準不準,有沒有用,那就另當別論了。祝映台等人在外城一家叫「住樂」的客棧裏租了四間房,收拾停當後,便打算去逛逛這個巫集。

因為巫集裏也沿用了巫覡盛會的規矩,所以不必擔心會出人命,祝映台也就應允了思悠的要求,準他化為人形,和他們一同前往。吳國氣候溫暖濕潤,到得夜間,明月皎皎,春風撲麵,比之白日裏的欣欣向榮,更平添了一份柔美婉約。四處俱是人來人往,叫賣各種米麵糕點的小販來往穿梭,祝映台記得梁杉柏白天跟他提的要求,特意去那家王家糕餅鋪子買了些糕餅果子給他吃,這果子也不知道是拿什麽做的,白嫩軟糯,還帶一點花朵的清香,祝映台本來是給梁杉柏買的,結果自己就忍不住吃了好幾塊,回過神發現梁杉柏正衝著他在笑。

「笑什麽。」祝映台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梁杉柏卻伸過手來:「嘴角沾著餅屑了。」祝映台傻兮兮地看著他,燈火之中,這人的相貌似比以前更為英俊,祝映台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總覺得臉仿佛還是那張臉,梁杉柏的氣質卻和以前大相徑庭了。梁杉柏替他將嘴角的碎屑取了下來,卻未丟棄,很自然地放到自己嘴裏吃了。

祝映台:「……」

思悠正在旁邊看個小攤上賣的糖,回頭吃了一驚道:「師父師父,你的臉怎麽那麽紅呀!」

上官烈道:「別問你師父這麽難的問題,不然他答不上來,以後就不帶你出來玩了。」

小思悠嚇了一跳,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說:「師父,我什麽也沒問,真的!」

祝映台無奈極了,再看梁杉柏,卻見他笑得更開心了,滿臉的促狹揶揄之意。祝映台正要生氣,卻聽他說:「我大概知道這糕點是怎麽做的了,回去可以試著做給你吃。」

祝映台便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眼裏滿是期盼之意。或許是這柔軟的景致令人心上的戒備也不由得軟化,梁杉柏看著祝映台,忍不住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道:「就知道你喜歡吃甜的,總是跟個小孩子似的。」

祝映台剛想說什麽,突而愣了一下,眼神變了數變,隨後道:「誰說我就喜歡吃甜的了,雞湯青菜麵我也愛吃啊,那不是鹹的嗎?」

梁杉柏說:「是嗎,要是有酒釀圓子,你肯吃麵?」他這話才出口,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果然,祝映台

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對上官烈冷冷道:「思悠勞煩你們照看一下,我和梁杉柏有事。」說完一把拖住梁杉柏的手就走。

梁杉柏說:「別,我……」想要解釋又確實找不到解釋的理由,因為這個年代並沒有酒釀圓子,就算有,他們兩個過去一直在北方待著也從沒吃過這道南方小吃。

燈火裏頭,祝映台回過頭來,他的臉氣得紅彤彤的,兩個眼睛裏頭卻已經盈了一層淚花,他嘴唇顫抖,像要說什麽,卻說不出口。梁杉柏屈服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麵對著祝映台,他總是會出這樣那樣的錯,不為別的,這是他打心底裏深愛的人。

於是他主動拖起祝映台的手,後者像個小動物似的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被他緊緊握了手拉走了。上官烈和胡晉想什麽並不重要,思悠的抱怨也不重要,隻有眼前這個人和他們倆這段感情是最最重要的。

漫無目的地找人少的地方走,無奈到處都是人,梁杉柏走著走著心裏都有點煩躁了,祝映台卻一聲不吭。一直走到一條小河邊,河上有橋,橋上有人,河裏還有彩舟,但終於不是人擠人了。梁杉柏才停下腳步說了聲:「你……」

祝映台便顫抖著嘴唇打斷他,問:「是不是……你?」

梁杉柏猶豫了片刻,終於認輸了,他想去他媽的情非得已從長計議了,他忍不住了,他說:「是……」短短的音節還沒發完,祝映台已經撲了上來,力度大得他往後退了數步,方才能夠將人抱住!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祝映台緊緊地抱著他,一麵哭一麵問。

梁杉柏伸手回抱緊他,不漏一句地回答他:「是我,是的,是我,梁杉柏,那個二十一世紀的梁杉柏。」

祝映台哽咽著哭泣起來:「我早該想到是你。是你才會懂解剖屍體,會知道我在想什麽,會理解我說的那些話,會讓我輕易地……沉浸在情事裏,可是我不敢相信……」不是遲鈍也非笨拙,隻是不敢相信,明明被金剛夜叉明王吞吃了魂魄,明明被範青山留在了歸山靈盤之地,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你為什麽不認我!」祝映台抬起臉來,恨恨地瞪住梁杉柏。他為了他哭了多少回,多少個夜晚不能成眠,為了他隻身一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他為什麽……

梁杉柏低低嘆了口氣說:「我也是慢慢才想起來的。」他說,「你從歸山靈池跳下後,我便追隨著你一起跳下,醒過來的時候便失去了記憶,被連大人撿回家去當了個馬夫,直到重新遇見你,才又間斷地慢慢想起一些事情,一直到……一直到同你洞房花燭夜,我才記起了大半的事情。」

祝映台想起自那晚之後,梁杉柏待他的態度便有了不同,而前陣子甚至還躲避起了他:「為什麽?」他問,他知道梁杉柏懂他的意思。

梁杉柏頓了頓,方道:「我……這陣子對你態度不是很好,我知道。」他說,「那是因為我還有點混亂,腦子裏的東西太多了,記憶常常東串西串,有的時候我能明白我就是二十一世紀的那個梁杉柏,有的時候我又會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誰。」

「是因為你的魂魄附身在不屬於你的軀殼上嗎?」祝映台想起巫緘曾經提過,梁杉柏本是他的兄弟,並且是一個秦軍的隨軍廚子,而再次重逢後,梁杉柏忘了所有的一切,恰巧就在那之前,秦國跟晉國之間發生了一場大戰,秦軍慘敗,死傷無數。

「我懂了,這個身體本屬於你的前世,但是你的前世因為秦晉大戰而死,你跌落這個時空後便附身在了這具軀殼之上。」這樣,一切的事情就都能解釋清楚了,除了梁杉柏本已被金剛夜叉明王吞吃了魂魄,不應當有能占據他人軀殼的魂魄以外。可是那又怎麽樣呢,既然他在現世能夠靠靈台血留得一絲魂魄,追隨自己跳下靈池,或許經過時空夾縫,因為某些不明原因就恢複了呢?

祝映台想著,張開雙臂緊緊地、緊緊地擁住自己的愛人。失而複得的狂喜令他向來聰明理智的腦子無法去想更多的東西,或者說不願去想任何不好的東西,他隻知道他的梁杉柏回來了,回到了他的身邊,這就足夠了!

祝映台說:「阿柏,沒事的,隻要你回來就好。其他都沒關係,你記不清楚、記不起來都沒關係,我會陪著你慢慢想,哪怕我們不回到未來,留在這裏也挺好。」這裏有上官烈,有胡晉,有思悠,有「思羽號」上的兄弟們,他也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如果梁杉柏留在這裏就能成為一個正常的梁杉柏的話,他根本就不想回去。

他的愛人在這裏,他的家就在這裏!

梁杉柏在祝映台看不到的地方擠出了一個苦笑,他緊緊地回擁著自己的愛人,聽他傾訴這些日子以來的苦痛掙紮。他知道他過得很苦,也知道他這一路走來的不易,多少次,這個人在生死存亡的交界掙紮,幾乎就要放棄生命,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卻苦於無法動彈。即便來到這裏以後,他也曾無數次地在夢中驚醒,生怕那些事情成真。這段時間來,他強忍著性子疏遠祝映台,他看著祝映台痛苦,自己何嘗不是更加難受?既然放不開手,暫時也找不到解決的方法,便隻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映台,你不要對我生氣。」他說。

祝映台卻不知道梁杉柏此時在說的並非隱瞞自己醒來這件事,對著自己心愛的戀人,他不由得也有了幾分撒嬌的意味,道:「你害我這麽擔心,還要我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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