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燃陰劫 塵夜 4990 字 4小時前






第七章

祝映台在清晨的日光中醒來,睜開眼便看到了睡在自己近側的梁杉柏。

昨夜回去以後,他才知道因為此時朱方城裏有來自四麵八方的人,因此客棧不夠投宿,他們幾人統共也就要到了兩間上房而已,自然是上官烈和胡晉一間,他和梁杉柏一間,小思悠自有自己的辦法,至於王晉他們,則帶著精兵們睡了通鋪。

祝映台有點癡癡地看著對床梁杉柏的睡臉,過去的一年裏,雖然他們也曾經同床共枕,但是那時候的感覺和現在的感覺仍然是不一樣的。那時候的他雖然被「梁杉柏」所吸引,心裏卻始終記掛著現代的梁杉柏,總覺得自己對不起他,時時刻刻都想著要想辦法回去救他,現在知道了「梁杉柏」就是梁杉柏,他已經好了,那真的是連作夢都要笑出來!

祝映台想著,忍不住爬下床,走到梁杉柏床邊去,蹲在床邊看他。這一看卻看出了點奇怪來,原來梁杉柏此時人在睡夢之中,眉心卻緊緊皺著,胸膛起伏劇烈,似乎在作一個不好的夢。他夢到了什麽?

祝映台忍不住伸手搭住梁杉柏露在外麵的手掌,寬大的掌心有點涼,讓祝映台忍不住想起那時候失去了三魂七魄的愛人。他的心中不由一涼,慌忙將兩隻手都握了上去,希望能用自己的體溫將那隻過涼的手掌溫暖起來。梁杉柏在睡夢裏卻忽然開始囈語起來,祝映台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遂低下頭去問:「阿柏?什麽?」

梁杉柏卻忽而睜開眼睛,一雙冷而尖銳的眸子就這麽對上了祝映台的。祝映台被他嚇了一跳,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梁杉柏……不,雖然理智上知道肯定是從沒有見過的,但內心深處不知為什麽又覺得這眼神是十分熟悉的,熟悉到看著那對眸子,他的心裏便不由得翻湧起一陣陣激蕩的情緒,似是痛苦、難過、憤怒、傷感以及最後深深的無奈與絕望,這些情緒來得十分莫名卻在頃刻之間就將祝映台所淹沒,與此同時,背後那熟悉的疼痛燙感又再度侵襲而來,祝映台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映台、映台!」熟悉的聲音時遠時近地傳來,祝映台的眼前恍恍惚惚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情景,一會兒是深海之中被困囚的黑龍,一會兒是上官家廣場上在晨光裏重重跌落的梁杉柏,一會兒又是在金英島燃廬之中熊熊燃燒的爐火中閃爍出的劍光,甚至是祝家老宅中被深深埋入地下的「祝映台」……不同時間地點的各種人物各種情景,許許多多經歷過的、沒經歷過的甚至隻是聽說過的事情似乎在一瞬間都被放出牢籠,潮水一般湧來,將他打得頭昏腦脹,無所適從!

「燃陰!」臉上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祝映台從魔怔一般的狀態中慢慢清醒過來,眼前所見的是滿臉焦急的梁杉柏,甚至連胡晉和上官烈也被招了過來,王錚帶著幾個精兵守在門外,不讓人進來,時不時焦急地往裏看一眼。

祝映台慢慢看向梁杉柏,然後問:「你剛剛喊我什麽?」

梁杉柏愣了一下,隨後道:「什麽?我當然是喊你映台。」

是這樣嗎?祝映台有點迷惑,他明明記得自己剛剛聽到的似乎是燃陰啊。梁杉柏喊他:燃陰……

胡晉走上前來,伸手替祝映台把了脈,又看了看他的情況說:「他這樣有多久了?」

梁杉柏頓了一下說:「是從國桀那件事開始的,但是變得如此嚴重也是最近才開始的。」

胡晉思忖片刻後說:「這是中了惡咒之象,但老夫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咒縛,以老夫的能力恐怕不足以解之。」

上官烈道:「解鈴還須係鈴人,恐怕隻有找出這咒的來歷才能想到辦法。」

胡晉說:「正是。不過老夫雖不能解咒,但或許可以對症下藥,延緩症狀。」他考慮了一下,還是道,「說起來也是巧,昨日去萬巫集,老夫打聽到一個消息或許對梁祝二位有用。」

梁杉柏趕緊站起行了一禮說:「還請胡先生明示。」

胡晉說:「我聽說吳王此次廣集萬巫其實是遇上了一件大難事,因此本次巫覡會設置的獎勵也格外豐厚,如果能夠最終拿到第一的位次,就能獲得吳國王族歷代相傳的一株仙靈芝,據說服用了該株仙靈芝便可以洗髓伐毛,滌蕩沉屙,不論是身體上的疾病或是被人下的惡咒之類都可清除乾淨,猶如脫胎換骨。」

梁杉柏道:「此話當真?」

胡晉道:「雖是小道消息,但流傳甚廣,想來應有幾分準信。」

祝映台已經慢慢恢複過來,想了一想說:「如此珍貴的仙靈芝,吳王居然肯拿出來當作報酬,看來他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難題。」

是啊,如果仙靈芝如此有用,一般的問題吳王室想必自己就能解決,此時想來,那日吳國大祝鄭由恐怕就是看出他們幾人並非一般巫者才會說出那番話來吧,吳國王室到底是遇到了什麽樣的困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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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巫覡大會召開的日子來到了。

祝映台等人一大清早便收拾停當,取了證明自己參與巫覡會的腰牌佩上,跟著其他巫者一同去參加祭天地的儀式。

朱方城裏裝扮一新,到處都供奉著新鮮瓜果蔬菜以及鮮花,清澈的內城湖上不見往日來去匆忙買賣的船隻,所有人都出發前往廣場,觀看祭天儀式。祝映台跟在人群中,慢慢走向內王城的所在。那裏是整座城池的最北端,地勢比其他地方都高,開闊的廣場上已經搭起了高台,屬於王室貴族的車輦金光燦燦地緩行在大道之上,上麵坐著尊貴的大人物們。

吉時一到,號角聲響,禮樂齊鳴,吳王登高台念祭天祝詞,隨後向天地三跪九叩,再由大祝鄭由帶領,所有屬於吳王室的巫祝齊聲誦念禱詞,祈求上天賜予吳國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祈求吳國之人不遇兵燹戰亂,得太平生活……禱詞很長,祝映台壓根聽不是很聽得懂,便低著頭混在人群裏,然而這般念了不過片刻,忽然平地起了一陣狂風,原本晴空萬裏的天色忽然就變了。

大風一陣接著一陣,一開始所有人還都乖乖地跪在原地向天祝禱,然而圍觀的平民中漸漸起了喧嘩,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要知道,一國之主帶頭向上天神明祈福是一件大吉利的事,一般而言不該有這樣的不吉利天候出現,然而此時的天色卻是眼看著一時比一時更差了。

天上烏雲滾滾,已經遮蓋了日光,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那是什麽!」

所有人都不由得抬起頭來看,隻見漫天的濃雲翻滾劇烈,就仿佛是有什麽活物隱在其中一般,一會探出個爪子,一會又是一隻角。

「龍,是龍啊!」

祝映台聞言猛然抬起頭來,正要看,卻被人牢牢捂住了眼睛。

「不要看。」梁杉柏的聲音傳來。祝映台才想問是怎麽回事,耳朵裏忽聽得「轟隆當啷」一疊聲的巨響,原來是吳王祭天所用的大銅鼎不知怎麽竟被狂風所吹倒,一路翻倒從高台上滾了下來,掉到地上,發出成串巨響,慘然磕掉了一個鼎耳。

如果說之前的天氣變化勉強還能說是自然現象,這碩大沉重的銅鼎翻倒卻已經是極大的不吉利了,這下就連巫祝們都不由停下了齊念禱詞的聲音,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吳王室這是怎麽了,莫非是得罪了神明?」

「難道老天要降罪給我們吳國人了,天吶,我要離開這裏!」

各種各樣非議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吳王也愣在了高台之上,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還是大祝鄭由機敏,一個箭步竄上高台,高聲念道:「天佑吳國,吾王乃真龍之身,有經天緯地之能,我大吳日後必將戰無不克,勢能撼動九州!」

底下有人跟著喊道:「天佑我主,戰無不克,撼動九州!」

慢慢的,有零星的聲音跟著喊了起來,再慢慢的,許許多多人喊了起來,聲音彙成了聲浪,和著呼呼的風聲響徹天宇,硬生生將這不吉利的一幕給扭轉了過來。不知過了多久,風停雲開,太陽重新露出了麵孔,吳國的百姓們紛紛興高采烈地回家去,他們已經相信今天所看到的一幕預示著吳國大昌的未來,而統治者們卻久久站在高台上,臉色凝重。

梁杉柏終於拿開遮住了祝映台雙眼的手說:「我們也走吧。」下午的吳山館即將舉辦巫覡論辯講會,梁祝兩人不打算參加,但準備去聽聽看,開闊一下眼界。

祝映台站起身來問:「剛才你為什麽不許我看?」他雖然乖乖地沒有睜眼,心裏卻是疑惑的。周圍的百姓看了都沒事,為什麽梁杉柏卻不許他看呢?

梁杉柏頓了一下方說:「那是天地交阻所生戾氣所化之物,常人看了或許無事,但你此時身上中了惡咒,咒氣本就是惡氣,換言之,相對於周圍人而言,你極容易招惹那些東西,所以還是不要看得好。」

梁杉柏說得頭頭是道,祝映台卻聽得有些懵,他還是第一次知道梁杉柏懂這些東西,忍不住問道:「你怎麽會懂這些?」

胡晉也在一旁道:「這天地之氣的說法我也是頭回聽說,不知梁小兄弟是從何處得知。」

梁杉柏愣了一下方道:「我也是聽巫緘他們說的。」

既然是巫緘和巫山說的,那就應當是真的了。胡晉不由嘆道:「早知如此,當日應當抓緊時間多多請教那二位才是,如今倒是天大地大,不知何日才能相逢了。」

梁杉柏說:「人生何處不相逢,終有一日會再遇見他們的。」

他這一說卻像是讖言了,結果幾人在當天下午就遇到了一個苦苦找尋的老熟人,不過這個老熟人並不是巫緘和巫山,而是彭巫。

祝映台幾人初時到吳國都城來參加巫覡會就是為了找到彭巫,但誰也沒想到到了沒多久就遇著了正主。當時上官烈和胡晉正在雅室聽一名秦巫和一名楚巫辯講,祝映台和梁杉柏則在鳴室聽一場集體討論會,結果冷不丁就遇上了坐在人群裏的彭巫。

吳國的巫覡辯講會在內城吳山館舉行,裏頭同時設置了七個辯講室,分別是雅、音、久、乩、藏、顯、聆,此外還有一些較大的屋子是供多人集體討論用的,稱之為鳴室。梁杉柏和祝映台就是進了這樣一個地方,因為這裏要討論的一個議題正是關於咒之道。

一開始他們還沒有發現彭巫,正在會場中心主導討論的是一男一女兩名巫者。男巫稱之覡,女巫則稱之巫,此間的覡是一名看起來年過半百的老人,古人壽數短,到了五十多歲看起來就已經很老了,女巫卻還很年輕,並且生得挺漂亮。祝映台聽到那覡說道:「在座諸位皆知,巫術本分為祝、咒二途,祝為祭祀占卜,咒為符咒禁禳,皆是我等為巫覡者當習之本領,然而不論祝、咒皆應用於正途,惡咒等咒詛之術,悖逆天地輪轉綱常,非巫覡當應為之。」

那巫卻道:「自盤祖開天辟地以來,天地萬物皆分陰陽,咒為萬物之一,自然也分陰陽,依我所見,咒本無良惡,隻有陰陽,隻是因為用咒的人心有善惡之分,因此才有了所謂的好咒、惡咒。人心惡,即便是所謂好咒也能用在惡處,人心善,即便是所謂惡咒也有可取之處,如果一味將所有罪責推於咒之本身,恕我直言,豈非舍本求末?」這番論調著實新鮮,因而引得底下一片竊竊私語之聲。

那覡顯然是生氣了,冷冷一笑道:「你這是篡改了我的意思,我自然知道天下萬物皆分陰陽,但我等巫覡做事卻應當有規矩,善則為之,不善不為,惡咒之術,本就是因為貽害世人方稱之為惡,如若遇上能力強者,甚至還會貽害天下,所以我認為凡是冠以惡咒名者皆應予以銷毀,不再傳世。」

聽到這裏祝映台與梁杉柏才聽明白了這兩人爭論的焦點,想來是那女巫主張惡咒也是咒的一種,應當予以完善和傳承,而男覡則認為,當巫者的應當心存良善,利用手頭的力量多做點好事,惡咒之術不僅不能造福世人,還可能引發生靈塗炭,因此應當將這部分咒術內容儘數銷毀,不再傳承下去。

祝映台覺得兩者所言皆有一定道理,但是正所謂世上有光就有影,有善必有惡,先不說天下眾人是否能夠同心協力將惡咒儘數銷毀,但是水至清則無魚,如果真有將惡咒儘數銷毀的一天,恐怕還不知會引出什麽來。天地之力,在於善惡黑白光影動靜皆是一一成雙,相輔相成,或許這才是維持平衡的一種方式,人為地將某種力量加到最強,也許並不會得到美滿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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