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燃陰劫 塵夜 4990 字 5小時前






那覡道:「你既然認為惡咒也因施用人之人心善惡而決定影響好壞,那不如現在就舉個例子出來,讓在座的各位同道一起來評判評判,你那所謂本身並無善惡的惡咒如何造福於人?」

他這話一出,那年輕的女巫似乎頓時就啞口無言了。她一張俏臉脹得通紅,幾次嘴巴開開闔闔要說什麽,最後都閉上了嘴,她的眼睛有意無意地瞟向觀眾席,也不知道在看誰。鳴室裏坐著的眾巫覡看她這時表現,不由得議論紛紛,有些人在說這小姑娘可真是沒眼力見,竟然連千山大人都敢惹,也有人在討論惡咒帶給人好處的可能性。台上的男覡見自己將對手難住,不由輕捋胡須,一臉誌得意滿。

那女巫猶豫片刻,似乎是聽得周圍「嗡嗡」聲漸大並且都是對她不利的評論,終於忍不住道:「我有例子。」

「哦?」

那女巫道:「我能找到惡咒並不儘是為惡之術,也有其存在價值的例子。」

那男覡道:「笑話,既是惡咒,怎麽可能有對世人有利之價值,如果真有這樣的例子,我倒願意洗耳恭聽。」

那女巫站起來道:「容我暫退,此事由我一位友人來說應當更有說服力。」她說著,將手指向某處,「彭巫大人,請您上來。」

「彭巫!」祝映台和梁杉柏俱是一愣,兩人對看一眼,不由得咧嘴樂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誰能想到這彭巫就這麽撞到他們跟前來了。

底下眾人議論紛紛,不知這女巫是要請誰來說明,過了片刻,就見一個白發蒼蒼、胖乎乎的老頭猶猶豫豫地走了上去。他上台以後,環視四周一圈,大概是終究抵不過被眾人視為焦點的誘惑,漸漸的,臉上那種謹慎的神

情就淡了。他畢恭畢敬地對周圍行了一圈禮,方才坐下,清了清嗓子道:「惡咒之術可為善事,我有真憑實據。」他將兩個袖子一揣說,「在下彭越山彭巫,接下去要說的是我師父曾經做過的一樁大事。」

彭巫說道他師父在年輕時候遊歷各地曾經遇到了一件奇事,在某處偏遠的小鎮上,有一戶富戶人家,富戶人家有個千金小姐,疑為良人拋棄,因而犯了癔症,後來不知怎麽一夜之間,這家人全家皆被惡鬼所殺,身首分離,怨氣衝天,鬨得當地人心惶惶。

祝映台與梁杉柏兩人對看一眼,想不到彭巫此時竟然將在瀏河鎮古宅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而照彭巫所說,富戶人家一夜之間全滅乃是被惡鬼所殺,似乎證明了那富戶人家家中曾經被人動了手腳又或是犯了什麽忌諱。難道說那與商賈小姐互生情愫的所謂貴族公子並不簡單,是他對富商家動了手腳?可是這又是為了什麽呢?

彭巫說:「我師父既然知道當地為惡鬼所擾,自然不會置之不理,於是親自前往那棟荒宅查探,結果被他有了一個意外發現。想不到那戶人家的房子乃是建在一個至邪至陰之地,房子的格局還是一個聚陰泄陽的格局。」

聽他說話的男巫千山似乎有些忍不住了,說道:「這與我們談論的惡咒又有何關係,你是想說這家人就是被惡

咒所殺?那豈不正證實了我的看法?依我看來,當時施下惡咒的恐怕就是那個什麽消失的貴族公子吧,他借了該處的地勢之便,又慫恿富商改換格局,最終造成了惡鬼噬人的結局,此即為惡咒的害處!」

彭巫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千山一愣,道:「不是?你剛剛不是才說那一家人都是被惡鬼所殺,怎麽會不是呢?」

彭巫說:「早在那貴族公子出現之前,富戶人家就已經搬到了當地,選址也好,宅子布局也好自然都與那貴族公子無關。」

千山說:「但是在那貴族公子出現之前,富商家中並未出現怪事,你不是也說了嗎,自那貴族公子走後,富戶家的千金便犯了癔症。」

彭巫說:「雖然根據當地村民的傳言,是這麽個順序,但是……」他撚了撚胡須,似乎是故意要擺出一副高人

的樣子來,刻意停了一會才道,「但是,奇怪的是按照我師父當時的調查結果來看,這富戶一家的死卻十有八九是……自儘。」

自儘?!這兩個字一經拋出,梁杉柏與祝映台便忍不住對視一眼,兩人都被這個答案所震驚了。周圍的巫覡們也是議論紛紛。怎麽會是自儘呢,好端端的乾嘛要死,而且還死得那麽慘,用惡咒咒死自己,那不是死後也不得安寧嗎?

死後不得安寧?祝映台忽然一愣,似乎明白了點什麽。果然,就聽彭巫說道:「我師父自然也大感意外,富商一家如果真是死於自儘,那麽之前富戶家千金鬨癔症之事就有些蹊蹺了,但是反過來想一想,卻有另一種解釋是能夠說得通的,那就是富戶小姐瘋了這事或許本來就是這家人家的一個障眼法。」

「為什麽?」

「為了不讓人發現富戶家中當時正在做什麽。」

「做什麽?」

「對,他們當時正是在布陣。」

哎呀!眾巫覡不由得都是一驚,他們雖是巫者,最為擅長的是祭祀請神,對於陣法一道卻也有所了解,自然知道如果要布下一個大陣是多麽麻煩的事。

「你是說,富戶一家會搬到當地乃至自儘,本來就有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有人提問道。

彭巫照樣撚著他大圓下巴上的胡須道:「正是。」

「這不可能!到底是什麽樣的目的會讓這些人布下惡咒,甘心以身為餌,供養惡鬼?」千山喃喃道,「再者說,那些惡鬼被如此惡咒相激,自然成了氣候,按理百裏地內都不可能有生靈存活,怎麽會隻是鬨得當地人心惶惶這種程度?這不可能啊……不可能,除非……」千山猛然一愕。

剛剛那漂亮女巫似乎覺得此時火候已經夠了,便站起身接著道:「除非那塊地裏本就有更為可怕的物事,需要靠惡咒來以毒製毒!」

嘩!場內眾人都不由得鬨騰起來。

彭巫輕輕咳嗽一聲道:「我師父因為存了這份疑惑,因而深查了下去。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輾轉了解到富戶並不是那棟古宅的第一任住戶,很多年前那裏也曾有其他人住過,同樣是不得善終,隻是當時的事情並沒有鬨得那麽大,久而久之也就沒人記得了,由此可見,這塊地的問題其實一直存在。再退一步講,如同富戶這般的大戶人家會無端端地從都城搬至那種海邊小鎮居住,還住在一棟荒廢的老宅子裏,本身就已經十分蹊蹺了,諸位以為呢?」

這話說得在理,所有人往下一想,不由得都有所了悟。在座之人皆是有點能耐的巫覡,此時細細思索片刻,便有人道:「如果說那富戶人家搬遷至那處本就是為了布下一個以毒製毒的陣,那麽在他們搬過去之前,該處為什麽沒有任何異常變化?」

「因為前一任的陣法尚未失效。」祝映台說,「如果不出意外,這一家子或許根本就不是一家子,他們本來就是奔著維護那個陣法的目的去的,然而情勢可能十分嚴峻,因此逼得他們不得不供奉自己,以命來填補陣法。」

梁杉柏沒有回答,祝映台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按照以前兩人相處的模式,此時梁杉柏應當早已得出更多結論,就像過去他們每一次查案都會就案情進行討論那樣,然而這一次梁杉柏隻是閉著嘴,一臉的嚴肅。祝映台看了他一陣,隻好重新看回台上。

那邊彭巫果然說道:「應當是因為前一任留下的陣法尚未失效。」

「既然是以毒製毒,又怎麽會鬨得當地人心惶惶?」

「因為那個陣法的力量仍然不夠。」

又有人問道:「那……」

彭巫點頭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所以後來我師父想了辦法,在那層惡咒之上又重新加了一層禁製。當時他剛巧因緣際會得到了一件極陰之物,便將之鎮入了那處陣眼之中。這物聚合了更多陰氣,無形中吸引來許多邪祟,而所有邪祟一旦入陣就被全部鎮在了那處宅子之中,因此也就維持住了當地的穩定。時至今日,當地的人雖然知道那棟老宅子去不得,但是隻要出了那棟宅子的門,便是一個太太平平的光明人間。」

太神奇了!人們的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和激動。另一頭,祝映台卻在想,原來那處古宅中的有龍偽鏡真的是彭巫師父的手筆,他是如何得到了這麵鏡子,得到的又隻是偽鏡還是有龍陰鏡本身的全部或局部?他手裏還會有其他二鏡嗎?

「這便是惡咒也能善用的最佳證明了。」此時,彭巫以一句話作結,其人正在洋洋自得,但或許是天意巧合,緩緩欣賞眾人尊敬目光的他終於發現了坐在人群後排的梁杉柏與祝映台兩人,登時臉色一變,他顫抖著聲音說,「今天我就說到這裏,諸位同仁請……」

話還沒說完,突然就邁著小短腿,一頭紮進人群,往門口跑去。祝映台和梁杉柏兩人本來就坐得離大門很近,見這老家夥又要跑,哪裏肯放過他。彭巫眼見著兩人起身,頓時扯開嗓子不要臉地大吼道:「來人啊,救命啊!那兩個是壞人!」

是……壞人……祝映台嘴角抽搐,他很多年都沒聽過這麽幼稚的喊話了,雖然幼稚,卻十分有用。在座的巫覡們雖然皆是行業內的翹楚,但是這些與山野靈氣無形神明打交道的人很多都擁有一顆赤子之心,是以根本不疑有他,一聽彭巫如此喊,頓時就有人衝著梁祝兩人圍了過來。

「你們是誰,想乾什麽!」

祝映台一見情勢不妙,伸手一揮,手中桃木劍便飛了出去,直追彭巫而去。然而這人群裏能手不知多少,見祝映台出手更是斷定了他不是個好人的身分,紛紛出手攔阻,一時之間什麽艾草葉子、檜木枝條、鳥羽手杖之類的東西紛紛亮相,將祝映台的桃木劍硬是擋了下來。眼見著那彭巫又要跑了,祝映台急道:「阿柏!」

梁杉柏似是微微怔了一下,下一瞬卻如離弦之箭般向外衝去。很多人都想來攔截他,卻不知怎麽被他都閃過,

瞬間甩在了身後。梁杉柏飛快地衝出人群到了門邊,彭巫慘叫一聲,邁著小短腿跑得更快了。因為大部分人此時都被梁杉柏吸引了注意力,祝映台那處壓力驟減,他喊聲:「歸!」桃木劍又自行飛了回來,一路上打暈了數個巫覡,終於幫祝映台也闖了出去。他跑到吳山館外,剛好看到聽聞騷動跑出來看的上官烈與胡晉。

「怎麽了?」

「阿柏去追彭巫了!」祝映台說,他稍微定一定神,然後果斷地往某條路追去。就像是有一種天生的直覺,他知道梁杉柏會在哪裏。果然,又跑出去一炷香左右的時間,祝映台終於在一處逼仄的小巷子裏追到了正蹲在地上查看什麽的梁杉柏。

「阿柏……」祝映台才喊了這麽一聲就愣住了,因為通過轉過頭來的梁杉柏的身體,祝映台看到彭巫倒在地

上,剛剛還紅光滿麵的臉色此時已經一片灰敗,他七竅流血,身體微微抽搐,儼然已是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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