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燃陰劫 塵夜 6398 字 5小時前






「坐。」他說。

上官烈勉強壓抑住了自己內心激烈翻騰的情緒,慢慢地走過去,坐下來。

「你是……上官烈?」沒有一絲猶豫,上官烈開口問道。對麵坐著的男人雖然跟他有著一樣的容貌和身形,但是氣質卻相差不少,這個男人很冷也很鋒利,就像是一張繃得緊緊的弓。看著他,上官烈甚至覺得自己這個前諸侯公子後通緝犯的日子過得好像有點太沒心沒肺。

「我是上官烈,」那個男人說,「你也是。」

這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感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兩個似乎應該是一模一樣的靈魂,現在卻分別位於兩個軀殼之中,麵對麵的交流。

上官烈略有些不自在了,他將手裏始終抓著的金泥乾伏弓上下輕擺調整了幾下,方才問:「你找我有事?」

「是想請你做一件事。」

「你請我做事?」上官烈抬起頭來,這才覺得這整件事都很不對勁。他說,「你是我的後世吧,怎麽能跟我見麵?這裏究竟是哪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你想找我做什麽?」

「這裏是有龍人鏡的水月虛境之中,你看到的是後世的上官家本家,我通過我的護法神金剛獅子找到了你。」

另一個上官烈攤開手,手中是一串金剛菩提珠串,珠串的顏色忽明忽暗,在明亮之時可以見到其中仿佛酣眠著一頭威風凜凜的雄獅。

「有龍人鏡……金剛獅子……」上官烈驚呆了,他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金泥乾伏弓,這張弓的弓把之上也有一頭獅子。當初羽君為了他兵行險招,以身作餌,才降服了那頭漂亮的金毛獅子,讓他收服了這張弓。原來這張弓竟然傳了下去,雖然變換了另一副模樣。上官烈怔怔地想著,雖然早已聽祝映台說過他的來世與他們相識,此時他卻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他在前,還是他的來世在前,是因為他傳下了這張弓才有了他的來世與梁祝二人的相識,促成了他們來到他的這個時代,還是因為他的來世與梁祝兩人相識促成了他們來到他的這個時代才有了自己的這張弓經歷歲月種種,傳承下去,傳到那一個上官烈手中。

「雞生蛋生雞生蛋……」上官烈覺得這事情一點都不好笑,以前的他讀到這句話或許會覺得有些無趣,現在的他隻覺得毛骨悚然。

「無所謂誰前誰後,」另一個上官烈卻回答得很鎮定,「我因你而存在,一旦你我相會,那麽你也會受到我的影響。我們那個年代有這麽一個東西,」他說著,伸手一指,在上官烈的眼前便有一條虛幻的金色紙帶浮了起來,紙帶的兩頭被旋轉黏連起來,形成了一個巧妙的環,「一個莫比烏斯環。」他說。

「莫比……烏斯……環……」上官烈不是很熟練地重複著這幾個字,若有所思。

另一個上官烈道:「不說這些了,我說過我找你有事,而且我的時間不多。」隨著他的話語,仿佛遙相呼應一般,上官烈聽到巨大的「轟隆」一聲。他驚愕地站起身來,發現不知多遠的地方竟然騰起了一股巨大的煙塵,那煙塵厚重無比,幾乎遮雲蔽日,將這虛幻空間裏本來如藍寶石一般清澈透明的天空都攪得渾濁不堪。當那團煙塵稍微散去一些後,上官烈赫然發現那裏曾經有的一棟高敞的樓閣竟然消失不見了。

「我已經死了,確切點說,離魂飛魄散僅差一線。」

上官烈吃驚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個人還是那般的鎮定,但是上官烈此時才發現他的臉色無比蒼白,整個人看起來都很虛弱,而他手裏那串金剛菩提串或許也正是因此時明時暗。

「我死了,但是羽君還活著,他在危險之中。」

聽到羽君這兩個字,上官烈不由得臉色劇變:「你說什麽?」他不敢置信地望向對麵自己的後世,「羽君……你真的遇到了羽君嗎?他現在怎麽樣了?遇到了什麽危險?」

另一個上官烈伸手一拂,在上官烈的眼前便憑空出現了一幅畫麵,那是一座高聳的山峰,山峰之上此時正閃爍著各種各樣的光芒,一些穿著上官烈沒有見過的衣服的人正在山上拚命奔跑、追逐、打鬥,各種顏色的術法光芒亮徹空中,陣法此起彼伏,山石崩裂,泥土飛濺,鮮血四處流淌……上官烈還看到了一團巨大的烏雲,在那片烏雲之中好像有一個什麽怪物,生著巨大的黑色雙翼。

這逼真的畫麵令上官烈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尤其是當他看向那怪物的時候,明明不在同一個時空,上官烈卻感覺那怪物似乎察覺了他的目光,因為那東西居然衝著他看了過來。畫麵很快被斂去,但是留給上官烈的觸動卻無比深刻,那些畫麵並沒有聲音,但是上官烈還是仿佛聽到了電閃雷鳴、搬山倒海般的轟鳴,聽到了人們的哀號,兵器砍入血肉的鈍響,還有血液濺射的聲音。隔著數千年,在那個年代的人們正在廝殺、搏鬥,而羽君也在其中?上官烈身體微顫,咬著牙道:「讓我看看他。」

後世的上官烈又輕輕一擺手,畫麵再次出現。這回,上官烈看到一個年輕的道士正被許多奇形怪狀的生物包圍,其中也有人,那些人手裏都拿著黑色的金屬武器,上官烈雖然沒有見過那種武器,卻直覺到了危險。

「羽君……」當看到年輕道士的麵孔的時候,上官烈霍然站起身來,「我要去幫他!」他喊著跨出了一步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法幫到對方,橫亙在他們之間的何止是千裏萬裏的空間,還有數千年的時間。

上官烈重新坐了回去:「我要怎麽才能幫他?」他問,沒有絲毫的遲疑。

後世的上官烈攤開手,依然是那隻握著沉睡的金剛獅子手鏈的手,他說:「我要向你借一樣東西。」

「借什麽?」

「你的命。」

「好。」

後世的上官烈問得隨意,此世的上官烈也答得爽利,就仿佛他們在商借的不過是富戶家裏的一顆雞蛋,百姓簍裏的一根針線,即便這個沒了,家裏倉庫裏還有無窮多的存貨。上官烈問:「怎麽借?」

後世的上官烈說:「我的金剛獅子是從你的金泥乾伏弓中脫胎而來,我是由你而來,我們的魂魄俱與它們牢牢相係,所以我向你借命,便是我的金剛獅子向你的金泥乾伏弓弓靈借靈,至於怎麽操作,我會搞定。」

「成交。」上官烈說著,毫無心理障礙地將自己握著弓的那隻手伸了過去,然而在空中卻又停了一下。他之所

以停下來並非猶豫或是想反悔,而是尚有事情沒弄清,他問:「如果我把命借給了你,這個時代的我還會存在嗎?」

後世的上官烈思索了片刻說:「按理來說,我借的隻是你的壽元,你可能會變老,但或許還會活著,隻是我在歸山已死,三魂七魄也幾乎散儘,我恐怕會借得有些多……」他的言下之意便是上官烈或許就算還活著,離老死可能也隻有一步之遙了。甚至也許在借命完成的下一秒就會魂歸黃泉。

上官烈說:「我本人倒是無所謂,但我這次出來是陪著梁杉柏與祝映台二位一起尋找有龍天鏡,對了,你剛才說這裏是有龍人鏡的幻境?」他猶豫了一下,終歸還是把朱羽君放在了首位說,「總之,如果我就這麽死了,恐怕會給他們兩人帶去麻煩,你有沒有辦法通知到他們?」

後世的上官烈說:「這我沒有辦法。」

上官烈說:「好吧,羽君是最重要的。」他想,梁祝兩人都不是普通人,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吧。他把手掌攤開放在桌上,金泥乾伏弓靜靜地臥在他的掌心,而後世的上官烈亦把掌心攤開蓋在他的掌心上,後者輕輕念了一句什麽,像是咒語之類的東西,那串時明時滅的金剛菩提珠串便化作一道流光暫態飛了起來,將他們兩人的手掌纏繞起來。周圍的轟隆之聲愈加響亮了,而且由一開始的響起一聲,過一陣再響一聲,轉變為如今的連綿不斷地響起。無數的建築由遠及近地垮塌,盛大的宮殿、優美的園林、無數的寶物都化為塵埃,充斥在天地之間。很快,就連這座小樓這個庭園也無法避免了。

「來得及嗎?」上官烈不由擔憂地想。

後世的上官烈額頭滲出了密密的汗珠,他的嘴唇飛快地蠕動,不斷有古怪的音節從他唇間吐出,與此同時,金色的流光沿著他們的手掌爬上手臂,繼而爬上肩頭,向著他們全身覆蓋而去。那道光芒猶如陽光也像是流水,溫暖、輕柔、令人神清氣爽。上官烈清楚地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從他的身體裏飛快地向另一具軀殼裏流去,

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我的命到了你的身體裏以後,我還會存在嗎?」他說到這裏,自己也覺得自己表述得不太準確,想了想,進一步解釋到,「我的意思是,在你那個時代,我存在嗎?」

後世的上官烈終於念完了最後一個咒語的位元組,抬起眼看著麵前的男人。不過是片刻之間,眼前的男人已經飛快地衰老下去,烏黑的青絲變作了斑白的花發,原本挺滑的皮膚也變得溝壑叢生,他高大的身形在瞬息之間佝僂下去,交疊在一起的手掌也變得蒼老枯朽,唯一不變的大概隻有這個男人臉上平靜的表情還有那雙閃閃發亮的眸子。

雖然也想著要給對方一個念想或者說是安慰,但是後世的上官烈思索片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是嗎?」上官烈有些失望,他的聲音已經變得無比蒼老,說這麽兩個字都帶著一股顫顫悠悠的暮氣,他說,

「那也沒辦法了,能幫到羽君就好。」

後世的上官烈卻再次搖搖頭,他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借了你的命以後,你在後世會不會存在,我也不知道借了你的命以後是不是就能幫助羽君脫困,但是,我想,凡事總是要去試一試的。」

「那便試吧,把我的命帶走,去幫他吧。」最後一棟建築坍塌,四散的煙塵之中驟然騰起了一道光芒,那道光芒明亮無比,如同秋水一般明淨清澈,當那道光芒帶著叫人難以小覷的氣勢直衝天宇之時,上官烈本在海市中站立的地方隻剩下了一團衣服發出輕輕的噗的一聲,掉落在地。

「咦,人呢?剛才的那位客人呢?」擺攤的老板也大吃一驚,剛才那位客人看中的殘鏡他也是無意中得來,尚未研究出什麽名堂,結果這人看著看著怎麽就不見……了?老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剛才,那裏有客人嗎?他

看向自己的攤位前麵,那裏此時隻有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妖精抱著一團衣服呆呆站著,一看就知道身上沒什麽好東西。

梁杉柏與祝映台在此時也如有所感,同時抬頭看向天空。海市之中樓閣重重,燈火通明,頗有幾分現代社會霓虹處處不夜天的味道,然而此時此刻,他們卻清楚地看到有一道金色的流光突破了那些五顏六色的燈火,朝著天空筆直地升了上去,速度快得就好像一道倒轉的流星,頃刻之間便消失了蹤影。

「上官……」

「烈?」

兩人同時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驚訝,繼而是沉思,而後是若有所悟,再而後是幾分惆悵、幾分平靜。

「師父。」思悠抱著一團衣服走了回來,伸手一遞說,「那個人走啦。」

「他居然就這麽走了……」祝映台有一些恍惚,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正是多虧了遇到上官烈才能夠很快地適應了這裏的生活,這個人不論給他還是梁杉柏都忙了很多的忙,現在他卻走了,是因為他們的出現打亂了他原本的命運嗎?

祝映台看向梁杉柏,上官烈走了,他把命借給了後世的自己,那麽不管他來了這裏多久,二十一世紀的時間或許還停留在歸山靈盤啟動後沒多久,停留在那樣危險的時刻,那他們,是不是也該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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