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燃陰劫 塵夜 6484 字 4小時前






第七章

祝映台看著梁杉柏,梁杉柏知道他在想什麽,也知道他打算說什麽,但是他真的不想聽他說出那句話,所以他趕在祝映台開口之前先開了口,他說:「我們還欠吳國王室一個人情,我們還需要替上官烈安頓好他那些手下,並且通知胡晉這件事。」

祝映台看著他:「可是歸山的事情很緊急。」

梁杉柏說:「誰也不知道歸山那裏現在是什麽樣,上官烈借壽給後世是因為他的後世已死,沒準那裏早就已經打完了,現在正在戰後收拾,所以才會想起來為他返魂的事,我們就算現在趕回去也未必能起什麽作用,更何況你知道怎麽回去?」

祝映台的眼睫微微垂落,他說:「歸山靈盤存在已久,我們既然從歸山靈盤而來,自然也可以由歸山靈盤而去。」

梁杉柏說:「沒有胡三立打開通道,沒有範青山幫我們護法,光靠我們倆怎麽行?」

祝映台注意到梁杉柏沒有喊範青山師父,但是他沒有點穿,他說:「這個時代也有青山師父,找到他,我們就有了五成的把握,還有五成,我想總會有辦法。」

梁杉柏忽然就生氣起來,他喘著粗氣,惡狠狠地說:「你做什麽要那麽急著回去,上官烈是上官烈,他做的決定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祝映台卻隻是淡淡的、輕聲地問道:「那你又是為什麽不肯回去?」他這話是個問句,卻是疑問而非反問,情緒並不強烈,就像是真的想要尋得一個答案,然而梁杉柏還是一下子卡住了,過了好一會,他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現在回到未來,或許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什麽是不好的事情?」

「比如說……」梁杉柏絞儘腦汁地思考著,「比如說,我又會變回那種無知無識的護法神狀態?你看,我是到了這個時代以後才因為一些未知的原因複蘇,我現在的狀態也很不穩定,常常會有記憶混亂的情形,我真的不知道回到未來是不是會產生變化,又變回原來的樣子。」梁杉柏越說越覺得自己找的借口靠譜,他注意到祝映台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以為他是因為被自己話裏說的事情嚇到了,因此想伸出手給他一個擁抱,然而他的手才伸出去,祝映台竟微微往後退了一下。

祝映台退的幅度並不大,但是動作卻很快。梁杉柏的手一時僵在了半空中,他沒有料到到了如今祝映台還會有避開他的時候,正因此,他呆住了。思悠抬頭看著兩個大人互動,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隻是覺得此時的氣氛很不好。所以他把上官烈留下的衣服和物件乖巧地疊好,放入自己的儲物囊內,而後道:「師父師父,我們去吃好吃的吧。」

沒有人回答他,小刺蝟又喊了兩聲,然後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有點想哭。小家夥當初是被上官烈抓到的,所以一開始還有點恨他,但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早已忘了那點恨意,因為上官烈對他很好,也因為正是上官烈抓了他,所以他才能認識他的師父。他的師父又美麗又強大,對他那麽好,他可喜歡可喜歡了!雖然師父身邊的那個人總是讓他很害怕,但是那個人也從來沒有傷害過他。可是現在上官烈走了,他師父和那個人也變得古裏古怪的,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小刺蝟的心頭浮起,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海市裏總是安安靜靜的,除了飄渺的仙音,很少有其他聲音傳出,小刺蝟思悠一哭,頓時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嗚哇——」一見周圍人都看著自己了,可是自己的師父和那個人還是沒有看自己哪怕半眼,思悠不由得哭得更大聲了!小刺蝟精好歹也是一隻妖精,何況這還是一隻頗有天賦的聰明的小妖精,他稀裏糊塗就修成了人形,獨自一個就敢跑到人類的村鎮裏搗蛋,這也間接說明這是一隻天賦很高很厲害的小妖精,所以此時他一哭,渾身的妖力便激蕩而出,天空中竟然飄來了一朵烏雲,隱隱有雷電光芒在其中閃爍。

「乾什麽乾什麽!」海市巡值的士兵終於發現了此處的不對,有類似蛇類滑動的聲音從另一頭飛快地向這裏傳

來,祝映台終於發現自己的小徒弟惹來了麻煩,不得不先處理這件事。他彎下腰,伸手摸了摸思悠的頭發說:

「怎麽了,思悠,快別哭了,再哭師父就不喜歡你了哦。」

「嗚哇,思悠……思悠又沒做壞事,師父……師父為什麽不喜歡……嗚……我……嗚哇……師父是壞人!思悠討厭師父,嗚哇哇——」祝映台頭疼地看向梁杉柏,就像以前常常做的那樣。他處理不了的事情,解決不了的問題,隻要有梁杉柏在,他就可以不用操心。然而,當意識到自己習慣性地做出了什麽動作的時候,他的臉色卻在驟然間變得無比蒼白,唇角也浮起了一個苦澀的笑容。真的還是習以為常了,真的還是自投羅網了,真的還是自甘墮落了,真的還是……

一隊身著華麗鎧甲的鮫人士兵滑到了祝映台三人的麵前,為首的士兵擺動著尾鰭,飛快地滑過來說:「怎麽回事,你們不懂海市的規矩?」他邊說邊打量著梁祝二人和思悠,這個引發了海市騷亂的小家夥的真身他一眼就能看穿,但是梁祝二人在他的眼裏卻十分古怪地沒有顯現出任何真實的樣貌,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兩團……迷霧。

這個鮫人士兵首領不由心裏一驚,他在海市之中巡守多年,雖然地位不高,卻擁有很強的實力,加上海市主人賦予他們守衛者的特殊能力,但凡是在海市之中出現的生物,無論妖鬼人乃至仙魔,他都能一眼看穿,然而此時他卻偏偏遇到了看不穿的人,還一遇就是兩個。這位鮫人士兵首領不由得驚疑不定起來,他一麵不著痕跡地繼續打量著梁祝二人,一麵悄悄對手下的親信做了個手勢,那名聰明的鮫人士兵收到暗號便悄無聲息地沒入人群,通風報訊去了。

祝映台說:「不好意思,這是我的徒弟,他年紀小不懂事,給大家添麻煩了。」

思悠哭得抽抽搭搭地說:「思悠……思悠才不小,思悠有幾百……歲了……」

祝映台說:「您看,並沒有發生什麽糾紛,隻是小孩子鬨點小脾氣,我會把他哄好的。」

鮫人士兵首領狐疑地打量著祝映台,越看越是起疑。雖然這位鮫人士兵首領的外貌看起來不過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但是其實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越是老的鮫人,耳後腮的顏色便會越鮮豔,這位鮫人士兵首領耳後的魚

鰓便是深深的豔紅色,足見他的年齡與資歷。因為活得夠久,所以見得夠多,他才會被派來駐守這個新的海市,而現在這位鮫人士兵首領忽而覺得祝映台與梁杉柏的臉似乎有點眼熟。

究竟是在哪裏曾經見到過呢?越看越是麵熟,可是要細想卻又想不出個究竟來。

思悠已經不哭了,有些疑惑地看著這名鮫人士兵首領。周圍的人見沒有樂子可看已經大部分散去,此時場間隻有梁祝三人還有那名鮫人士兵首領帶著的八個人的隊伍,當然,現在應該是七個人。

祝映台被這位鮫人看得很不自在,等了片刻,見對方還是沒有放行的意思,不得不說:「既然問題已經解決了,如果沒有什麽別的事,那我們就走了。」說著,便要帶思悠離開。

「且慢!」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那名鮫人士兵首領忽然捕捉到了一絲記憶,不多,隻是一絲,但是足夠他

瞬間震驚得連魚鰓都褪色了,他顫抖著聲音說,「你……你們……你們是……」

然而,還沒有等他說完,卻聽身旁的人群裏起了一陣騷動。不少人都抬頭望向了空中,嘴裏發出了驚異的嘆聲。那名鮫人士兵首領也跟著飛快地看向空中,而後他的嘴便張得大大的,再也合不攏了。

海市是不屬於人間的市場,為了保護海市裏每一個人的安全,除了巡守的士兵之外,海市中還密布著各種各樣的守護陣法。祝映台和梁杉柏曾經看到的宛如霓虹一般的各色燈光其實就是陣法的顏色。不同的陣法起著不同的作用,有的負責防禦,有的負責壓製,有的負責迎敵……各種各樣的陣法散發出各種各樣的色彩,於是海市上空便有了七彩斑斕如同琉璃一般的天空,然而此時此刻,那片清澈好看的天空不見了,一大片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烏雲密密實實地覆蓋了海市上空的大部分並且還在向著四處飛快地擴展。

那團烏雲可要比思悠招來的烏雲大得多了而且擴展得很快,就像是打翻了的墨水在宣紙上迅速地洇染開來一般。這到底是哪裏來的烏雲?那名鮫人士兵首領想著,然而很快他便臉色蒼白地發現,那並不是什麽烏雲,那是一個……一個巨大的影子!不知什麽東西駕臨了海市的上空,它的影子因此投射下來,覆蓋了整座海市。所有海市裏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空中,這異常的景象還有對於海市安全的習慣性依賴使得這裏的人都忘了去思索此時自己應該做什麽,但是梁杉柏在看到那個影子的瞬間就做出了判斷。

梁杉柏並不害怕那個影子,早從他在朱方城裏被那五個來自地界的人圍攻的時候他便知道他的計劃出了問題。

實在是這個計劃製定的時間距離現在已經太久太久了,別說是他來的地方的人變了,就連他自己都已經變了。

梁杉柏現在真是無比痛恨當初那個愚蠢的自己,要不是他那時候腦子進了水,蠢到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何至於現在左右為難,進退維艱,想要擁抱祝映台還要擔心引發他身後的惡咒?

思及此,梁杉柏心中不由一陣惡煩。或許是因為他的力量在漸漸恢複的原因,或許是因為那個該死的計劃讓他頭疼無比,更或許是因為他現在好不擔心祝映台的身體狀況和心理狀況,總之梁杉柏看到那團影子就感到火很大,他的火大到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力量,從他腳底下延伸出去的影子不知什麽時候活了過來,如同一條靈活的尾巴在地麵上延伸和擺動。祝映台看向梁杉柏的腳下,良久,收回了目光。他淡淡地說:「那是什麽?」

梁杉柏沒發現,他依然抬頭望著天上說:「似乎是什麽邪物,就跟那隻海王爺似的。」

祝映台說:「可我覺得那東西有點眼熟。」

梁杉柏微微頓了一下,而後看向祝映台道:「那東西裏頭包含著很重的邪氣,雖然你有常安在手,還是儘量不要看了。」他說著走過來,伸手去拉祝映台的胳膊,「我們找個地方躲起來。」

祝映台這次沒有躲,乖乖地任由梁杉柏牽住了他,他問:「躲去哪裏,那東西很大。」

梁杉柏有點壓不住情緒了,有些急躁地說:「再大再厲害也跟我們沒關係,海市的衛兵不是擺設,海市衛兵頂不住的話還有海市的主人。」他想把祝映台拉走,但是拉了一下才發現祝映台站得很牢,就像是被釘在地麵上似的。

祝映台說:「我們不能走,這東西,我們曾經見過。」

梁杉柏幾乎要發火了,他深呼吸了數次才道:「不,我們沒有見過。」

祝映台說:「我們見過,在齊國的時候,羅剎女曾經打開了一道門,門的後麵有很多這樣的東西,隻是沒有這一隻那樣大、那樣凶。」

梁杉柏的臉色變了,他的腦子裏像是在劇烈鬥爭,眼神之中時而閃過狠厲時而又閃過軟弱的神情,過了一會,他說:「總之,這次我們不要衝在前麵,我們隻是客人。」

祝映台說:「客人?」

「對,客人。」梁杉柏說,「別說是海市了,我們在這個人間也不過是過客,我們並不屬於這裏。」

「所以你對這個世間並沒有愛和同情心。」祝映台說,「我懂了,要走的話你先走吧,我要留在這裏試著與那東西再戰一場。」

「啪」的一聲,像是霹靂發出的聲音。雖然此時天上有「烏雲」,但是人們並沒有看到霹靂,而且就算有霹靂,那東西多半也沒有聲音,但是這一聲還是讓海市裏的人們直覺地以為是霹靂的聲音。

的確是一道霹靂,但不是劈開天空的霹靂,而是斬裂了地麵的霹靂。就在梁杉柏站立的地方,他腳前方的地麵

上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道極深的裂痕。那道裂痕很細,細得就隻有幾根頭發絲的粗細,但是那道裂痕也很深,此時如果有人將一根繡花針扔入其中,恐怕等待數個時辰也不會等到落地的那一聲。

現場安靜了幾秒,祝映台看著梁杉柏,而後梁杉柏的額頭便滲出了密密的一層汗,他的臉色愈發蒼白,神情也愈發不安。他終於還是把那口氣吞了回去,努力放柔了聲音道:「映台,不要固執了,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沒法支撐你和那東西鬥,你會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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