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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陰劫 塵夜 5486 字 3小時前






第八章

將昏迷的祝映台托在臂彎,梁杉柏抬頭看向天空。

胡晉所化的光團撞穿了昭的黑影,露出了黑影之上一條窄窄的裂縫,裂縫很窄,不過幾寸寬,一丈來長,但昭的影子正是從那道裂縫進入了這個世界。此時,地界和人界的界壁仍然存在,然而隨著越來越多的昭的影子湧出,裂縫正在被撕扯得越來越大。

時間不多了!

梁杉柏把祝映台背到背上,用衣帶將他與自己捆到一起,而後吸了口氣,開始奔跑!胡晉燃燒生命形成的光團炸了,天地震動,黑影劇烈波動,許多圓球被炸裂,漫天潑灑下青綠色的黏液,人間就像是下起了一場腐雨,在這雨水之中,樹木枯萎,牲畜死亡,就連河水都腐臭凝滯,死掉的魚大片大片漂浮在發臭的湖麵上。

胡晉的慷慨赴死終於傷及了昭的影子,可惜的是並不致命,反倒是被擊傷的憤怒使得昭更為劇烈地反撲起來,伴隨著電閃雷鳴般的轟鳴,黑影源源不絕地湧出,那道天上的裂縫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大!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開始從裂縫那頭試圖往外鑽,它們有的像鳥,有的像豺狼,這還是人類能夠認得的部分,但是隻占少數,更多的生物則隻能讓人聯想到猙獰恐怖四個字,具體到底是什麽,恐怕就是當世的文豪都難以形容。

那些怪物如同隕石碎片一般紛紛砸落到人間,初始還有些茫然,很快卻都興奮起來。比起地界環境的貧瘠惡劣,人界簡直是仙境一般的豐腴美好!不用誰來教,很快,那些怪物便開始追逐起自己的本能在人間興風作浪。人們滿地奔跑,不論是高官大爵還是貧民百姓,人類的武器在麵對那些怪物的時候羸弱得不堪一擊,到處都在流血,到處都是生靈的悲鳴,一具具早已沒了人樣子的死屍從高處「啪啪啪啪」地墜落,不論是在巍峨雄壯的宮殿或是貧瘠荒僻的山間,死屍敲打著地麵、撞擊著山丘、砸穿了河水。

人間地獄。

梁杉柏知道胡晉死了,過了那麽多年,他的忠心部下原來隻剩下了那麽唯一一個,再也不會有人來幫他,所以他必須逃,隻有逃走,才能保命,保住祝映台和他自己的命!

不知何處傳來了吟唱的聲音,從某個地方遙遙升起了一團輕靈之氣,那股清氣仿佛來自極為久遠的歷史之中,來自一個比春秋戰國時期更早的人神雜處的年代,那個時候世界還是非常原始的麵貌,有一個部族天生就有異能,能夠溝通天地神明,他們居住在遙遠的大海深處,那裏金玉堆積,瑞草靈獸遍地可見,他們以鏡為神物,龍為圖騰,玉為標記,他們是天地之間第一個具有龍的血統的氏族,他們是古老的有龍一族。

在那些吟唱聲中,輕靈之氣如煙如霧,向著四周漫溢開去,有一點像海市蜃樓的蜃氣,但是比之蜃氣,這股輕靈之氣卻更為純澈也更為堅實。那些輕靈之氣一邊擴散,一邊卻又聚攏,很快整片大陸的許多地方都已經被這種輕靈之氣所覆蓋,人間恍如仙境,就連適才那些血腥場麵都被這輕靈之氣所掃淨。那些麵目猙獰的怪物被輕靈之氣所覆蓋後便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頭重腳輕,顛顛倒倒。

「嘎!」一隻長翅膀三個頭的怪鳥從空中一頭栽下,撞進山中,摔了個四分五裂。

「嚎!」又一隻渾身尖刺的怪禽一頭紮入水中,居然將自己溺死其中。

那股輕靈之氣明明乾淨無比,卻隱藏著無限的殺機。人們初始以為又來了什麽可怕的怪物,紛紛哆嗦著抱頭蜷縮成一團。然而,局勢開始變化。原本被怪物咬住了咽喉的男人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但是下一刻便覺得身上一輕,那可怕的長著尖齒的怪物不知如何便倒在了他的身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原本抱著孩童嚶嚶哭泣的婦女神思恍惚地抬眼看去,那圍住她和孩子的三足怪貓不知何時竟然身首分離,斷了生機。

越來越多本以為自己死定了的人們脫離危機,他們恍恍惚惚,而後興奮異常、痛哭流涕,他們重新拿起武器或者倒地跪拜,口中喃喃念誦著各式各樣的神祇之名。

人間的場景終於被昭所發現,黑影劇烈波動,圓球們一個接一個地被「點亮」,原來那並非什麽圓球,而是一隻又一隻的眼睛——那全是昭的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代替著還不能真正降臨這個世間的昭觀察這個世界、尋找它的敵人,毫無疑問,梁杉柏曾是它最大的敵人,本來它也幾乎已經找到了梁杉柏,甚至鎖定了他,但是那些有龍氏的吟唱卻極大地乾擾了它。於是昭憤怒了,它憤怒的表現是,所有的眼球都轉動了方向,盯向了不同的地方。下一刻,那些眼球充分地鼓脹起來,就像是婦人懷胎十月的肚子,跟著,一個眼球接一個眼球地爆開,爆裂後的眼球就像是備足了箭矢的弩機,無數道黑色的黏液如同箭矢一般噴向下界。

黏液發出時像是箭矢,一旦遇著那些輕靈之氣卻成了馬路上最最討行人厭惡的口香糖,它們黏上那些輕靈之氣,汙染那些輕靈之氣,洞穿那些輕靈之氣,於是原本輕盈的變重了,乾淨的變臟了,原本有序的吟唱聲也開始變得斷續起來。

這個陣畢竟是不完整的,因為這個陣最開始的任務並非是對付昭,而是為了防止梁杉柏複活,何況胡晉千裏奔襲已經毀掉了其中的五座。陰錯陽差,胡晉和範青山沒有成為敵人,而是隔著遙遙距離聯手了,然而還是陰錯陽差,他們互相破壞了彼此的計劃,以致於現在對著昭,居然誰都沒有了辦法。當然,胡晉已經死了,他看不到這一幕也就沒法為這件事情再傷腦筋了。

伴隨著一聲響徹天地隱帶痛苦的吟嘯,天地之間忽而狂風大作,原本似夢似幻的人間仙境頓時被冷風所吹醒,無形的輕靈之氣散開,露出了其中一道長逾數千裏的巨大身影,那竟然是一條——龍!

雲開霧散,露出輕靈之氣的真身,那是一條純然白色的雲龍,想必正是有龍氏陣靈所化。原本它藏匿於靈氣之間神行四處誅殺妖邪,此時卻被昭的毒箭逼得現了原形,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雲龍身上潔淨的鱗片竟然有數處已經被毒液所腐蝕,鱗片腐爛,露出底下銀白色的血肉,實在慘不忍睹。

有龍氏的吟唱亂了片刻,終於又齊整起來,伴隨著越發響亮的吟誦,雲龍的雙目緩緩睜開,明亮的電光在它瞳仁之中流竄,仿佛攜帶著來自天外的雷霆之怒。它振起長身,猛然躍向空中,一飛之威,竟然叫身下一座山峰也瞬間垮塌。蒼生震驚,不論天子諸侯,紛紛三跪九磕,隻有梁杉柏還在跑。

梁杉柏一直在奔跑。他的速度飛快,快到腳上穿的鞋子已經化為碎片,身影如同一道流光,所過之處,草木低伏,地麵上留下他深深的腳印。他要趕在昭發現他、對付他之前去到這個世界的歸山,找到歸山靈盤,回到二十一世紀。

路上還有些殘餘的地界生物在攻擊路人,梁杉柏經過他們卻無意搭救,因為此時他自己都自保困難,更何況隻要他和祝映台能夠安全回到二十一世紀,歷史就能被重新改寫,這個世界的畸變將會停止,那樣做才是救了更多人的命。所以梁杉柏對於一路上的種種景象都視而不見,然而或許是祝映台身上流著的血終於開始散發出成熟的香氣,越來越多的怪物開始跟隨他們,以致於梁杉柏看起來就像是個身後跟著長長身軀的火車頭。

「我的!是我的!」有些靈智初開的怪物發出了個尖叫聲,在旁人耳朵裏那些叫聲或許不可理解,但是梁杉柏能聽懂!

「滾!」梁杉柏罵了一聲,回手一劍斬去,一道黑色的龍影竄過,被撞了個正著的怪物頓時灰飛煙滅,一旁擦到點邊的怪物也頓時缺胳膊斷腿。怪物們嚇了一跳,但是它們並沒有因為這個威懾而被嚇到遠離,它們隻是略微空開了一點距離,謹慎但卻依然執著地跟在梁杉柏身後。祝映台對他們的吸引力太大了,因為祝映台的身體裏、血裏、魂魄裏此時種著它們無比渴求的東西,隻要吃了他,它們就能……就能……怪物們的靈智實在有限,無論如何都想不出能怎麽樣,但它們知道一點,那就是吃了祝映台一定會有好處,這好處大到它們明明聞到了梁杉柏身上可怕的味道還是緊緊跟隨,情願冒著一死的危險也要前仆後繼。

「在那裏!」天空中掉下了密密麻麻的「輕盈」的隕石,梁杉柏不消抬頭看便知道那是地界真正的追兵出現了。那些膽小的懦夫,為了追殺他竟然動用了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真是叫人好不惱火!

梁杉柏揮劍砍殺,黑色的龍影四處奔流,將那些來自地界的精兵一一砍殺。然而追兵源源不絕,怪物嗜血而不畏死,精兵們則懂得互相配合,生怕被昭鎖定,梁杉柏又不敢用儘全力,他背著祝映台左衝右突,煩躁得兩眼充血。

忽而空中傳來聲音:「上船!」

梁杉柏抬頭看去,但見一艘巨船破浪而來,正是思羽號,上頭探出一張麵孔,是吳國的士兵頭子歐陽。見梁杉柏還在懷疑,那人將臉一抹,頓時變了一張臉。美豔無比的女子臉孔如此熟悉,正是曾經齊國的教琴先生也是如今的鬼仙蘇芷,「是我,青山先生著我來幫祝先生,快上船!」原來蘇芷竟然也是範青山的人。

梁杉柏微微一頓,隨即腳下用力,一躍跳上甲板,同時看也不看,回手一劍,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龍影竄出,繞船一周,將所有試圖跟上的追兵斬得支離破碎。梁杉柏腳方落在甲板上,思羽號剛剛好發出「嗡」的一聲,一團薄薄的青光騰起,包圍了整艘船,蘇芷飛快地道:「思羽號結界已開,多少能阻擋一陣,我去開船,思悠同我一起來。」

小刺蝟方才緊緊地抓著梁杉柏的肩膀,這時候卻猶豫起來,他說:「我要留在師父身邊。」剛才是情急之下,此時仔細回味,思悠也知道梁杉柏跟自己的師父之間問題很大,他有點擔心這個很凶的人會對他的美麗師父不利。

「思悠,跟蘇芷去。」祝映台不知何時醒了過來,虛弱但卻冷靜地下了指示,「蘇芷一個人不行。」

「可是……」思悠還是猶猶豫豫。

「快去!」

「等等,把這個帶上。」梁杉柏一把拽下身上的儲物袋,「裏頭有有龍天鏡。」

小刺蝟思悠最後還是遵從了祝映台的意思,跟著蘇芷帶著有龍天鏡進入船艙去了。

甲板上一下子安靜下來,祝映台輕聲道:「放我下來。」

梁杉柏的手緊了緊,沒有放他下來,反而抓得更緊。祝映台說:「不是要去歸山嗎?我們沒時間了。」

梁杉柏還在猶豫,然而卻在這時猛聽得「嗥」的一聲慘鳴。這叫聲響徹天宇,伴隨著如同雷暴一般的十幾聲炸響,哪怕有思羽號的結界擋了一擋,仍是震得梁杉柏頭皮發麻,耳膜陣痛。梁杉柏都是如此,更何況是世間眾多凡人,這一聲一出,無數人甚至承受不住這威壓,從身體內部血管筋肉爆裂,頃刻碎為一團爛肉。剩下還能活著的心誌堅毅之人或是有氣運之人,也無不是瑟瑟發抖,如同三歲幼童。梁杉柏神情凝重,抬頭望去,但見漫天灑落「血雨」,其中還夾雜著許多如同碎玉一般的物事,有龍氏的雲龍被數團黑影團團困住,就像是一條砧板上待宰的魚,正有雪亮鋒刃毫不留情地順著它的身體剖剮龍鱗。雲龍疼得渾身抽搐,翻滾不歇,卻怎麽樣也無法掙脫昭的箝製,那數十聲雷暴正是天象感應到這靈物的痛楚所生。

「放我下來。」祝映台在這時再次冷冷地重複了一遍,梁杉柏一個沒反應過來,被他重重一掙,脫開手去。思羽號的結界隔開了外界的天候,本不該有風能灌入此處,然而此時祝映台的身周卻騰起一股風來。風打著旋自他腳下而起,吹起他寬袍大袖,長發飄飛,猶如仙人將要登天,他手握常安,靈劍在他手中散發出暖熱光芒,不像胡晉靈光那般耀眼,卻更有雄渾威壓深蘊其中,猶如地心即將噴湧而出的溫泉水,勢不可擋。梁杉柏擔憂至極,雖有常安以為限製,雖然有他幫著分擔痛楚,但是如果祝映台真的使用了超出常安限製的能力……

「你……」

祝映台看向他,被這眼神一對,梁杉柏竟是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嘩啦」一聲,好似九天銀河倒灌,整個人間都被淹沒,一片白茫茫霧氣霎時充斥人間,那是有龍氏的雲龍陣靈消亡,化為由來本源——有龍氏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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