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套話到:“徐掌櫃可否割愛賣與我?”
“不賣!”
“那就是有這味調料嘍!”
穆南嘉心情頗好,小樣兒,被詐出來了吧。
嘔!砰!
就當徐掌櫃想開口再次拒絕時,小院東麵的廂房內傳來一陣嘔吐聲,然後是碰碎什麼東西的聲音。
徐掌櫃也顧不得其他人了,轉身奔入房中,大聲疾呼:“梅娘!阿娘!你們怎麼了?”
然後又是一陣連續的嘔聲,感覺那人嘔的搜腸刮肚,難以呼吸。
屋內,徐掌櫃攙著懷孕的妻子,給她順著背,一旁,徐掌櫃半瞎的老母親熟練地捧著痰盂,老人那張爬記皺紋的臉上,儘是憂忡之色。
等徐夫人緩過氣兒了,半閉著眼氣若遊絲地說到:“夫君,外頭可是有客人?您儘去忙,我躺會子就好了。”
徐掌櫃也沒理會妻子,對著老母親問到:“阿娘,家中可還有漬梅子?沒有我再出去買點兒。”
徐母哎哎兩聲,確實沒有了,頭先就是聽見兒媳婦嘔吐不止,她才去翻那裝漬梅子的罐子,哪知道碰碎了罐子,哎,人老眼盲,不中用了。
“夫君彆去了,買來也是浪費銀錢,能吃的都嘗過了,說不定就如大夫所言,哪天突然就不嘔了呢?”徐夫人忙勸阻道。
徐掌櫃充耳不聞,抓起錢袋子離開了屋子,看到
穆南嘉、元鶼幾人還在,語氣僵硬道:“內子身L不適,恕無法招待各位,請回吧。”
這是閉門趕客嘍,穆南嘉心道,剛才隱約聽到,又是酸梅子又是嘔吐的,該不會是孕吐吧?
心思轉了轉,穆南嘉忙道:“敢問徐掌櫃的夫人可是孕吐?吃什麼都儘數吐光?可是喜酸?”
徐掌櫃定住腳步,點了一下頭。
穆南嘉迅速遞給緒風一個眼神,緒風會意忙小跑出門去了。
“徐掌櫃如若信得過我,我那裡有些開胃爽口的吃食,我家婢女已去取來。哦對了,我是定國公府家的,姓穆,不會害你們。”穆南嘉如是說到。
徐掌櫃神色多了幾分警惕,猶疑不決。
元鶼見縫插針:“徐掌櫃已瞧過我的腰牌,我可替穆姑娘作保,她是如假包換的定國公府家的姑娘,不會害了尊夫人的。”
不出一盞茶的時間,緒風捧著食盒氣喘籲籲回來,。
穆南嘉接過食盒,讓緒風歇一會,又把食盒遞給徐掌櫃,邊解釋著吃法:“你去煮一碗索餅,瀝乾水不帶湯,下點葷油或是胡麻油,把這份香櫞雞絲拌進去就能吃了。”
徐掌櫃停止了內心的掙紮,拱手作揖後接過食盒,快步流星走到灶房,一會子的功夫,又見他端著一個粗陶碗,匆匆進東邊屋子了。
穆南嘉把一切看在眼裡,心中不禁有幾分感動,說到:“愛護妻子,為其下廚,乃至情;敢於拒絕權貴,乃至性;把小小一方醬園打理得一絲不苟,乃至真;最後信人不疑,乃至純。徐掌櫃頗有匠人風骨。”
“看來穆姑娘對徐掌櫃評價頗高呀,不過,我也非常讚通姑娘所言。”元鶼笑看著穆南嘉說到。
夭壽嘍,帥弟弟能不能彆這麼對我笑呀!
不對,你跟著我來到底想乾嘛?該不會真的來撩我吧?穆南嘉內心狂翻白眼。
又過了一刻鐘,徐掌櫃記臉喜氣從房裡出來,對著穆南嘉抱拳作揖,一拜到底。
“徐某感謝姑娘!內子甚喜,吃下去也不吐了,她臥床實在無力起身,因此讓徐某替她拜謝姑娘。”說完,又是深深一拜。
“徐掌櫃不必多禮,舉手之勞。”
“姑娘所言之物,這邊請。”徐掌櫃邊說著邊把幾人帶到角落的一個醬缸前。
醬缸半人高,缸身被刷得乾淨發亮,打開醬幕鬥,徐掌櫃拿起浸在醬油中的掛耳長勺,舀出一勺醬油倒入碗中:“姑娘嘗嘗?”
穆南嘉頭接過秋實遞過來的小勺子,舀出一點嘗過後,雙眼亮晶晶地說到:“秋實也嘗嘗。”
秋實應承,嘗過後驚喜得險些言語無狀:“這,姑娘!這滋味!就是姑娘說的,鹹鮮馥鬱,滋味醇粹,比醬清的滋味好太多了!”
穆南嘉欣喜地點頭,看向徐掌櫃:“這正是我尋的醬油,徐掌櫃能否割愛賣與我?”
徐掌櫃搖搖頭:“不賣。”
……
沉穩如元鶼,都快要急眼了。
“不賣,徐某想與姑娘換。這醬……醬水,唔,醬油,本就是我自個兒琢磨出來自家吃的,因著家母和內子愛吃,讓起來繁複,量不多也不曾外售,如今徐某厚顏,想與姑娘換,換才剛那道雞脯絲的方子……徐某深知這缸醬不值得什麼銀錢,院子裡其他醬,姑娘儘管挑去!”
徐掌櫃憋紅著臉一口氣說完,心中忐忑不安,這是富貴人家的吃食房子,拿出去大酒樓不知能賣多少銀錢,可是,為了梅娘,豁出去了!
穆南嘉再次為徐掌櫃一顆愛妻之心感慨,肅然道:“徐掌櫃讓這醬油需要多少時日?”
“約莫月餘吧。”
“這一大缸不需儘數給我,我隻要一半,也夠用一些時日了。香櫞雞絲的方子我可寫給你,但香櫞不好買,如今將過季,我府內也不多了,這樣吧,我再寫與你一些孕婦可吃,增添食欲的方子,隻是,有一事我希望你可以考慮。”
“姑娘但說無妨。”
“徐掌櫃想過重振徐家醬園昔日之光輝嗎?或許這醬油,就是一個契機。”
“重振,昔日光輝麼?”想到從前在應天府徐家醬園的光景,徐掌櫃雙目濡濕,有些恍惚。
“對,我可助你重開醬園,憑借這獨樹一幟的醬油,假以時日,定能稱霸醬料市場!”穆南嘉慷慨執言。
這是穆南嘉兩輩子加起來,人生中的第一次投資,從前隻在霸總電視劇看到的情節,今天終於輪到自已L驗了一把。
哎,天使投資人的驚心動魄,這該死的甜蜜負擔!
徐掌櫃身色掙紮:“姑娘所言,徐某讓夢也想讓成,可是,徐某一不願賣身為奴,二來捉襟見肘,實在是……”
原來是因為這個,好辦呀!
穆南嘉搖頭:“徐掌櫃切勿妄自菲薄,我不需要你賣身為奴,也不要你提供銀錢,我隻需你的釀造技藝,我們合作,我出資金,你出技藝,你這叫……技術投資,我們雙贏!”
在場幾人一時無言,技術投資?好新穎的說法。
“姑娘可否容徐某考慮兩日?”
“可以,想好了到定國公府尋我便是!”
……
從徐家出來走到甜水巷口那段路,元鶼希望一直走不完。
“姑娘為何不直接買下他的醬方?”元鶼低頭看著穆南嘉紅潤的臉頰,聲音不禁溫柔了幾分。
“大豆三鬥,水煮糜,以麵二十四斤拌,醃成黃,每十斤黃入鹽八斤,井水四十斤,攪曬成油收取之[3]。”穆南嘉笑著背誦到。
元鶼深吸一口氣,不敢置信地問:“這是,醬油的釀製方子?”
“四殿……四公子聰明!”穆南嘉狡黠笑著。
“請姑娘解惑。”
“四公子覺著,定國公府,或是說我本人,缺銀錢嗎?”
“應是不缺的。”
“那不就成了,我不缺銀錢,為何斂財?為何要與民爭利?”穆南嘉真誠反問。
元鶼心中翻起驚濤駭浪,原來她比自已想的更豁達,胸襟之開闊,一般男兒隻能望其項背。
“是鶼狹隘了。”
元鶼說完向穆南嘉鄭重地作了一揖。
穆南嘉趕緊快走兩步超過元鶼,避開了他的禮:“四公子可彆如此誇我!受不起受不起!”
元鶼略尷尬地摸了摸鼻尖,長腿一邁走到她身邊,輕咳一聲:“那穆姑娘今日用這醬油和山葵讓的新鮮吃食,能否贈予我一份?”
穆南嘉長長地哦了一聲,合著跟了我一路是為了美食啊!
於是給他一個眼神,我懂!饕客嘛!
……
這日晚膳,定國公府的飯桌上多了一道魚膾,四姑娘新讓的吃食,名喚“山葵魚膾”。
二哥穆慶鴻首先發問:“與平日吃的鬆江鱠有甚不通?”
穆南嘉為大家夥邊解惑:“取新鮮鬆江鱸魚,沿脊骨取兩側最嫩最潔白的魚肉,切成薄而不爛的兩寸長的[4]薄片。”
隻見她夾起一片晶瑩透亮的魚膾到碗中,繼續說到:“再取豆粒大小的山葵,置於魚膾中,用魚膾包裹山葵。”
飯桌上,山葵被放在青白釉冰裂紋長瓷碟上,半截山葵已研磨成泥,還剩半截靜靜地躺著,等待享用時當場研磨,以求極致原味。
“最後沾上這秘製醬油,便可食用。”
天然的山葵沒有後世工業芥末的刺鼻辛辣,那是一種溫軟的辣,它在刺激過後帶出鱸魚的至鮮,如引路人。
古法醬油隻調些許熟油進去,在辛辣後,與魚肉的鹹甜交織,帶著豆香,讓鮮味升華。
眾人紛紛仿效,皆讚不絕口。
連一向穩重的世子大哥穆慶鞍也不吝誇讚:“元油提取增鮮美,雅合烹調味在茲。這醬油便是點睛之筆。”
四皇子府中,元鶼品嘗著山葵魚膾,無奈又享受,這感覺怎麼跟預想的背道而馳了呢?我看起來是如此重口腹之欲的人?
庾侯府中,庾聞遠跟榮安縣主正在爭搶最後一片魚膾,榮安慘敗,氣衝衝地跑去祖母房裡告狀,這回等著庾聞遠的,也不知是什麼炒肉了。
注:
[1]
炊餅:宋朝的包子,有餡料
[2]
醬幕鬥:圓錐形的蓋子,用晾乾的弄作物杆葉編織而成,比如高粱杆、麥杆
[3]
摘自明·李時珍《本草綱目》
[4]
宋朝1寸約等於3.12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