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與庭深聊下去，味道很奇怪。

小帥察覺到，有些東西呼之欲出，但他一點也不想提及。

那些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邪惡的念頭，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難以麵對。

庭深卻叫住他。

“問你一個問題。”他說道，“看見尼安德特人的第一眼，你在想什麽？”

沒等小帥回答，他小聲呢喃：“你想，一定要殺了他們。”

小帥瞳孔猛地一縮，心率飛飆致他麵色潮紅。

“別怕，沒別的意思，我就是隨便問問。”他自言自語道，“我為什麽會知道？因為我也是人類。”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我也不可避免這麽想。”

好一會兒沒動靜，庭深再抬眼，小帥已經離開了。

他走得很倉促，剛剛站過的那一小塊地，雪被踩得很亂很臟。

庭深轉頭看了看，類似廣場的空地上，有好多尼安德特人圍在一起。

看不見裏麵，也聽不懂他們在舉著手嚎個什麽。

但從木頭劈裏啪啦的聲音，和他們的神情，能猜到是在烤肉。

原始部落，對於食物的處理隻有烤，烤是最方便的，尼安德特人如果沒在歷史上滅絕，那麽還要再過幾萬年，才會和智人一樣用陶罐烹煮野生植物——這同樣需要一些神學崇拜，才會有“治病”的概念。

看科俄斯的意思，今天要在這裏吃中午飯。

雖然在背風處，但長時間坐著人還是受不了，庭深也站了起來，打算走動走動。

他沒跟上前去湊熱鬨，反而在部落裏麵閒逛了起來。

先前，尼安德特人對他們的到來很警惕，但看清三個巨人在，又有酋長的製約，很快就變得友善起來了。

事實上，一開始，他們也隻是下意識舉起粗劣的武器防禦而已，沒有庭深想象中那種看到相似的事物非要置對方於死地，以擴大自己的生存空間的攻擊性。

隻有人類會這樣。

隻有人類容不下與自己相似的存在。

這是第二次，庭深聽到“是人類偷偷長成了神的模樣”這個說法了。

上一次是拉。

拉說世界上是先有神，神創造了人類，人類擅自長得與造物主一樣。

那人類的進化的終極，會變成神嗎？

庭深漫無邊際地想著。

他在部落裏到處閒逛，尼安德特人的部落沒什麽值得研究的，左右不過是一座座房子，房子前麵有石頭圈成的圓圈，是固定用來燃放篝火的地方。

沒有太多公共設施——一般隻有有神學崇拜的文明才會重視集體精神活動。

走著走著，庭深來到了先前在深坑上麵看到的巨大石頭祭壇前。

他在外麵站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恐怕這不是什麽祭壇——並不信仰神的尼安德特人哪裏有什麽東西需要祭祀？

要知道，從信仰誕生開始，就是與自然掛鉤的。

文明初期，信仰自然即是信仰神，而尼安德特人的基因片段裏並沒有自然崇拜。

那麽這是什麽呢？

庭深很快知道了答案。

他走進去，這個點了，部落裏熱熱鬨鬨的，都在慶祝在巨人的幫助下打獵恐龍，有一個尼安德特人的小女孩坐在一塊石頭前麵哭。

這片土地上錯落有致地放著幾十塊大石頭，上麵還刻著他看不懂的花紋。

庭深直覺，這是一個墳墓。

進來之後，他冥冥中覺得這一定是一個墳墓。

庭深站了一會兒，突然把手伸進衣服裏麵，用有些不雅的姿勢，從自己的心口扒了一片葉片下來。

他走過去，把葉片遞給明明已經發現他了，但是並沒有特別反應的小女孩。

小女孩接過他遞來的葉片，張著嘴巴，吐出一些庭深聽不懂的詞彙，然後抹了抹眼淚走了。

庭深在墳墓裏逛了一會兒，出去，繞了一圈之後再次回到酋長的屋子外麵。

他走進去，坐下來和小美一起，繼續聽科俄斯翻譯。

又過了一會兒，伊阿珀托斯過來，掀起獸皮簾子叫吃飯了，眾人才出去。

克利俄斯他們打獵到的是一頭賴氏龍。

賴氏龍體型適中，對於擁有強大力量的巨人們來說輕易就可以拿下，而尼安德特人尚未學會儲存食物的方法，他們還和動物一樣，隻吃當天新鮮打獵到的食物。

賴氏龍剛好夠所有人飽餐一頓。

沒有調味的恐龍肉庭深吃不了太多，他隻要了很小一塊墊肚子。

“可是他們已經會飼養家禽了。”庭深說。

“其實是因為那種火雞本來就生活在這裏，它們和尼安德特人處於共生關係，尼安德特人沒有把它們全部吃掉。”科俄斯說道。

“哦。”庭深想了想，告訴他，“我剛剛去了尼安德特人的墳墓。”

這次，科俄斯挑了挑眉。

就連克利俄斯、伊阿珀托斯、小帥和小美都看了過來。

隻有沒心沒肺的小白羊還在低頭吃肉。

伊阿珀托斯咋咋呼呼：“離那裏遠一點，不是什麽好地方。”

這下，換庭深好奇了。

今天的相處讓小帥和小美對巨人少了一些恐懼，加之他們現在是正常的體型，於是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庭深的伴侶似的。

小帥以前在雲頂是技術人員，其次負責戰鬥。

他忍不住問：“為什麽？難道有詛咒什麽的？說起來，尼安德特人的時間也被停滯住了，按理說他們不會死……生病？”

家園裏不光有來自六千五百萬年前的恐龍，還有來自一共十一次冰河時期的各種生物，甚至有五萬年後的現代人類。

如此跨時空的接觸，難道是感染到了現代人類身上的病毒？

要知道，要是一個現代人穿越回中世紀，身上的病毒足以輕易殺死一個國家。

難道什麽時候，有落難者和尼安德特人打過照麵？

“不是。”伊阿珀托斯搖了搖頭，“是抑鬱症——離那個墳墓遠一點。”

“抑鬱症？”庭深一怔。

抑鬱基因是尼安德特人在與智人混血之後，留給現代人類的基因的劣勢。

抑鬱症基因來自尼安德特人的血統。

庭深知道這一點，但沒想到，原來那些尼安德特人的死因是抑鬱症？

科俄斯解釋道：“漫長的歲月會將寂寞無限擴大，即使是我們，大多數時間都是沉睡，偶爾被喚醒才會清醒個幾百年。尼安德特人情感豐富，一些對時間流逝很敏感的逐漸無法忍受幾萬年的時光，事實上自殺的尼安德特人這麽少，反而是奇跡。”

“這樣啊……抑鬱症不傳染，我就剛剛看了一下，不會怎麽樣。”庭深說道。

伊阿珀托斯就沒吃恐龍肉，看庭深也放下木叉子了，乾脆把他撈過來，在自己胸前呼嚕了一頓。

“我怕你也受不了時間的流逝，早晚克利俄斯會停滯住你的時間，所以答應我，不要和尼安德特人一樣情感豐富好嗎？”

庭深笑著在他胸前點頭。

根本不需要這樣的擔心，因為眼前的一切不是真實的。

你隻是遊戲裏的神，虛擬數據形成的巨人。庭深垂著眼睛想。

不需要擔心我會因為漫長的無聊的生命而抑鬱，因為我本來也不會停留太久。

吃完午飯，克利俄斯帶著庭深和小白羊去抓了隻火雞，小白羊愛這種五彩斑斕的雞愛得要死，咩咩叫著說想要科俄斯給它縫一個彩色的蝴蝶結。

“蝴蝶結縫不了，不過可以給你編一條彩色的項鏈。”科俄斯承諾。

一行人在尼安德特人不舍的目送下原路返回，回到了深坑上麵，坐上了越野車。

然後一路往回開。

過程中，庭深小眯了一會兒，不過沒能睡太久，因為那火雞在車後麵老是叫。

不過因為是開車，所以兩個多小時就能回到部落裏，回去之後再睡午覺都行。

回去的路上庭深從後視鏡看，注意到小帥和小美都在偏著頭看風景，料想他們一定和自己一樣心情很複雜。

人類，奇怪的動物。庭深想。

因為他知道自己其實不是人類，又用著人類的軀殼，所以反而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感受大腦被掠奪性支配的可怕的念頭。

庭深很難不感慨萬千。

所以為什麽這個小世界是這樣的故事呢？庭深實在想不明白。

為什麽還要出現尼安德特人呢？難道遊戲也和拍電影一樣喜歡搞批判主義？

關於遊戲的企圖，庭深至今沒有任何頭緒，眼看著打過了五個小世界了，失去了一開始搞play的主線任務，他反而越來越迷茫。

回到部落之後，庭深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去睡覺了，他想他需要一個完整的睡眠，來整理好心情，收拾今天見到尼安德特人給他帶來的震撼。

“去吧。”科俄斯摸了摸他的額頭，“等你睡醒再休息一下，晚上會得到你想要的羊肉湯。”

庭深點點頭，抱著同樣困得不行的小白羊上炕睡覺。

在他睡後，三個不怕冷的男人在院子裏低語。

科俄斯：“他們出乎我意料的平靜。”

伊阿珀托斯：“深深很善良，那個女人的確是新的亞種了……就尼古拉斯一個普通人類，能看出個什麽來？克利俄斯你怎麽看？”

克利俄斯麵無表情地看向伊阿珀托斯。

“該死，忘了你的舌頭離家出走了。”伊阿珀托斯嘀嘀咕咕道，“不過，算算日子應該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