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李明映第一次到彭府。

她佯稱自己與彭爍有故，與張翠華暫時辭彆。

在都城遇見熟人的幾率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李明映家世顯赫，參加過的名流宴會雙手數不過來，然而認識的人大多數是深閨小姐。

可她先遇見的卻是侍衛司副都指揮使家的公子。她輕歎一口氣，這一天總歸會來的，更何況這人帶她去的又不是官府。

李明映望著彭府的匾額，那兩個字寫得龍飛鳳舞又不失靈動，與她了解到的侍衛司副都指揮使的性格不一樣，也不知道出自誰手。

“你先進去吧，讓奴仆不必在院落裡伺候。”彭爍支開小廝，帶著李明映踏入門檻。

一路沿著長廊蜿蜒走來，經過假山、河池、曲橋，曲徑通幽。景觀原是極好的，自有一番窈渺，李明映卻攥著手無心欣賞。

李家與彭家之前的關係說不上有多好，她與彭爍更是沒有任何私交，不過是在幾場宴會上互相臉熟而已。彭爍父親也算身居高位，不知為何，彭爍前些年在朝中還有些青年才俊的聲名，後來卻隻是掛個名，無實權了。

李明映閉眼深呼吸一口，她是“罪臣”餘孽，小小孤女卻無足輕重，何勞朝臣將她捉拿歸案表決心？

待至涼亭，彭爍讓她坐下，親自為她斟茶。

“李小姐，對於你家的遭遇，彭某很是同情。”

茶湯嫩綠，其上飄浮著嫋嫋熱氣，香馥如蘭，正是皇帝前段時間新賞高級官員的雨前龍井。前天李明映還在房間後院品茶賞落花，好不哀愁。

半晌，李明映才抬頭，眼神無喜無悲，“彭公子，你應該知道，這世上已經沒有李小姐了。”

“好，”彭爍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那我現在應該叫你什麼呢？”

“我已化名明昭。”李明映避開他的目光。

“那我便稱呼你為明小姐，”彭爍溫和地笑笑，“說來彭某家世與明小姐相當，家父官至侍衛司副都指揮使，跟著太宗皇帝打了不少仗，對皇族蕭氏孝忠已久。今日唐突地請小姐於府中一敘，也是因為看到小姐就仿佛看到了彭氏的明天，不忍看小姐如此落魄。”

李明映見彭爍神色淒婉，安慰道：“彭公子不必過早擔心，李氏已滅，新帝殺雞儆猴的作用足夠了，再戕害朝中老臣隻怕不利於社會穩定。更何況各位老臣手中的兵權加在一起，未必不能製衡新帝。由此可見，新帝不會輕易再動老臣的職權。”

彭爍眼睛一亮，“明小姐果真不是一般人，雖然才遇禍事，卻能如此理性豁達地安慰彭某，真是令人欽佩。”

李明映低垂著頭顱，渾然不覺殘紅落到她的發間，聽見彭爍的誇讚隻是淺淺地勾了一下唇。

見少女心不在焉，彭爍的指尖在桌上輕點幾下，“其實我實在看不得明小姐落得如此下場。如今，李大人生後還遭人抹黑說是叛臣，怎能叫其他忠臣不寒心？我知道，你也一定不甘心。”

這句話直擊她的心，李明映咬狠狠住下唇，怕自己溢出眼淚，“中午還有人因為我父親是叛臣而羞辱我，恨不得往我身上吐唾沫。可是我父親真的不是……”

“我知道你的父親未曾對不起皇帝的事……我願襄助明小姐，也為了防範於未然。”彭爍靠近李明映，仿佛耳語。

“所以呢？”李明映猛地抬起頭，聲音發顫：“難道說你能幫我報仇？”

彭爍幽黑的眸中流轉著淺淡的光，“彭某當然也不希望明小姐將餘生付與複仇一事，更何況明小姐的仇人實在太過強大，無論成敗與否，明小姐都會萬劫不複。”他歎一口氣，又溫柔道：“若明小姐不嫌棄，儘可以住在彭府，彭某會對外宣稱明小姐是某的遠房堂妹。”

“多謝彭公子為我考慮。”

*

“明小姐，這幾本書是公子為您挑的，說您可以在閒時閱讀打發時間。”丫鬟呈上書，好奇地打量著李明映。

“謝謝。”李明映接過，無視丫鬟躍躍欲試想要同她聊天的申請，示意她退下。

作為武官之女，當彭爍得知她的愛好是讀書時，眉毛一揚，之後便時不時有書送來。

李明映隨意翻翻，往日裡覺得閱讀使人心靜，現在怎麼看都心亂如麻。

那天在涼亭裡，李明映沒有答應彭爍所說的幫助，但也沒有拒絕。彭爍也沒有再追問她的回答，真就像當時說的那樣像對待遠方親戚一樣，禮貌多於親近。

距離那場大火已經過去快半個月了，她避在彆人家後院，像空心人一樣生活在巨大的氣泡裡。暮春之際，柳枝飛揚，戳破她的避世幻夢。

李明映恨新帝，恨不得拿一把刀捅了他。可是她武功平平，若像殺手一樣潛到新帝身邊企圖行刺，她被侍衛一劍捅了的概率更大。

而且，殺了新帝，誰來做皇帝？自唐崩潰以來，不到五十年間朝代更迭頻繁，更是輪換了十幾個皇帝。動蕩，是這個時代最顯著的形容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