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腳步聲遠遠傳來，一高大身影越來越近。十七大喜，匆匆迎上前，及至近了不由大失所望，來人不是魏儲依，而是魏儲依同窗王倢。

十七揉揉臉頰，喚了聲“王傑哥哥” 。 王倢氣喘籲籲，不待呼吸勻暢便開口說：“十七，莫再等你哥哥了，你哥哥被一樁貪腐案牽連，就要徒往蒼狼山。”

王倢初初聽說此事，足足震驚了半日。他上回院試險過，就留在上陽以備秋闈。去學堂要路過折衝府側門，每每見到十七站在門口，形單影隻，孤廖至極。他心生憐憫，便偶爾停下陪她待一會，次數多了，漸漸熟絡，便也常常替魏儲依給她傳寄物品。

事情來得突然，他來不及委婉，一股腦儘數說明，“刑眾於明日午時在府衙出發…或許你還能見你哥哥一麵…”他見小小姑娘神色，愈發說得艱難，“明日我陪你一起去見他…”

小小姑娘泣淚無聲，大顆大顆淚珠往下落，眼睛鼻子紅通通地，好不傷心！她雙手攥住王倢衣角，哽咽問道：“王傑哥哥，兄還能回來麽？”

她才八歲，不懂徒刑為何，知道不是好事，隻一心念兄長能否回來。

王倢想了想說能回，“隻是要十年才能回來。”徒刑是甚麽，小孩子不懂，他是懂的，無非是去貧瘠之地，在城牆水利寢陵礦窯等地做苦工。被徒刑者亦有其他懲罰，或鞭笞或黥刑不定，多有人走不到徒刑之所，就因疲累或刑罰死在路上。蒼狼山地處西南，據此四千多裏，那裏徒刑之所是一座鐵礦。據說蒼狼山終年少見日光，四周險塞，蟲蛇遍野，且不說被徒之人能否活命抵達，就是到了那裏，受不受得住也還未可知。

往年上陽不是沒有被徒者，多有未等至期滿，便都死於徒刑之中，有去無回是常事。魏儲依被徒十年，實相當於被判了死刑，隻是何時死去，便隻能聽天由命。

少年才子，天賜之人，光彩未及綻放便已然凋零…王倢心裏亦不好受，看十七難過，隻能好心寬慰，“也許十年不到，你哥哥建功立業，或逢聖上大赦天下，他都可提前回來…”

王倢以為十七會崩潰嚎啕，暗忖該如何哄勸，誰知她隻是抹乾眼淚，看著他說：“王傑哥哥，明日你能帶我去見我哥哥麽？”

王倢不住點頭，“我帶你去。”

小小姑娘便向他道謝，吸吸鼻子，轉身跑回營裏。

他愣住許久，終是搖搖頭。她太小了，不知徒刑即死刑，許是隻以為能見到哥哥，便再無事了。

第二日是個陰霾天氣，太陽躲在雲裏，地上都是暗的。王倢打聽到時間就來接十七，遠遠見她在那等候，忙大步迎上前，就見到她眼睛紅腫，臉上都是淚痕。他不忍心看，直帶她到官府門前。

蕭子昂不放心，隨後趕去。蕭恒也悄悄跟在祖父身後。

天地一片昏暗，官署門前冷冷清清，一時走出一隊整齊兵士，足有四五十人，末尾押送幾著赭色囚徒。幾州府長官行在最後，與押送徒官送行。

王倢一眼看見徒眾之中的魏儲依。高大瘦弱的少年郎，身著赭衣而無狼狽之態，真真可惜了一副好風骨，隻因無端被師長牽連，糊裏糊塗斷送自己一生。他低頭看一側的十七，小小姑娘顯然也看見了她的兄長，她雙目圓睜，一眨不眨盯向那一方，忽然淚滴洶湧而下，雨一般順頰灌進了衣領，她一動不動，就那樣無聲無息哭泣。一會，她忽然喊了一聲“兄”，王傑正要伸手阻攔，她卻早已箭一般衝向那人。

魏儲依被一聲“兄”驚住，眼眶瞬間濕潤，見她奔來，連連喚她停下。她充耳不聞，一力衝過來，他雙手被縛，才前迎一步，便被押解守衛踹倒在地。他臉貼地上猶自掙紮，一聲聲喚著他的十七。

有人衝撞，兵士齊刷刷拔刀護守，見衝撞者隻是一個小小姑娘，互相對視一眼都又退回。小小人借機鑽入縫隙，卯足力氣推開守衛，直直撲上去，正好撲倒他身旁。

他顧不得甚麽，拚命起身，兩手不得動彈，最後隻能跪坐於地。十七摔得狠了，兩手都是泥血，她不知疼一般立即爬起，緊緊抱住他，一聲聲喚他“兄”。

魏儲依淚如雨下，緊緊靠向她，臉頰觸到她冰冷的額，她那樣難過，他卻甚麽也做不了，隻能輕輕安慰她，“莫哭，莫哭，十七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