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長前來察看，那刺史見這幕也生出一絲同情。和州最小的解元，又高中會元，即將殿試提名之人，因師長牽連，從雲端一步跌入穀底，作為和州長官，對自己地界出現的才子多少於心不忍，於是便未出聲拿人。然而長官不動自有人動，徒官林祁見守衛不管，上前喝道：“還愣著做甚麽，若誤了趕路時辰，拿你等是問。”

守衛得令一齊向前。林祁也聽過關於魏儲依的事，便隻吩咐將二人拉開，不得出手傷人。

有人迅速抱起十七，她卻緊緊攀著魏儲依，氣力極大，一時沒法拉開，餘人見狀一並拉住魏儲依，兩下一齊拉扯，於是天地間隻聞小小人哭泣搏力，一遍遍呼喚她的“兄”。

魏儲依隔淚簾祈求眾人，“輕些，莫傷到她，莫傷到她…”他亦不想與她分開，身子用力靠近，卻被越拉越遠。

然而小小人似乎天降神力，忽然掙開守衛，又撲回他身上，死死抱著他，任人如何拉扯也不鬆開。

場麵頗引人催淚。

王傑引袖頻頻擦眼，想去拉住十七，卻怎麽也邁不開步。

林祁見狀再要上前，卻被蕭子昂阻止。

林祁曾在蕭子昂門下學武幾載，既見恩師，少不得賣幾分薄麵，當下與恩師一旁敘舊，揮退眾人，由那兄妹二人告別。

魏儲依淚眼模糊，他抱不到十七，隻能用額蹭蹭她麵頰，強忍心痛，儘力平複自己聲音，“是哥哥食言，原本要去接你，眼下卻是你來看我…”他停頓半晌，艱難道：“哥哥要去蒼狼山，待十七長成大姑娘，哥哥便會回來…莫哭，隻是，隻是十年而已，很快的，眨眼便能過去…”

十七哭道：“我要和兄一起。”

魏儲依以麵蹭掉她眼淚，哽咽道：“十七乖…哥哥要去的地方很遠，不能帶你同去，你乖乖等我回來，好不好…眼看就要盛夏，你畏蚊蟲，睡覺時記得放下床幔，把哥哥給你留的香草掛在床上。盛夏之後很快便要入冬，天一涼務必要穿上厚衣，手腳凍瘡不要挑破，抹上藥膏幾日便好。你睡裏愛踢被子，若覺冷了一定要醒來，蓋好被子再睡，否則第二日要頭痛。吃飯喝水莫著急，慢慢的…”他語無倫次，不知在說甚麽。他自己清楚，假使能活著到蒼狼山，若說徒刑一年兩年，哪怕三年五載，似乎都有盼頭，十年意味甚麽，隻怕一去恐再難回來，也再見不到他的十七…

他拚儘氣力緩和自己情緒，溫聲道：“給哥哥看看，一百日未見，小十七有沒有長高…”

十七從他懷中探起頭，悲切地望著他。他細細看她，一遍一遍，想把她的模樣刻在心裏。良久，他扯出一絲笑，額頭抵她額頭，輕聲說：“哥哥的十七，不僅長高了，也越來越好看，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姑娘。”

十七捧住他臉，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往下掉。她仰頭望著他，一聲聲說道：“兄莫走，別丟下十七…”“兄別扔下十七”，“兄…哥哥”…

魏儲依再難自抑，頭靠她小小肩膀淚如雨下。

時候不早了，蕭子昂不再為難林祁，拱手與之道謝。林祁道：“恩師寬心，一路我自會照拂會元郎，也會與蒼狼山長官知會一句，務要保全會元郎性命。”

又有人上前拉扯，十七緊緊抱住魏儲依，崩潰泣喊：“兄別走，哥哥別走…我要和哥哥一起，我和哥哥一起…”

偌大空地隻聞一聲聲啼哭悲鳴。

魏儲依連連請求守衛，“大人手上輕一些，我妹妹怕痛…”

守衛早嚐過十七如此氣力，怕人手不夠又叫來兩人。幾人一齊抱起十七往後拉扯，魏儲依隨她膝行，再三請求莫傷到她。眼看那雙小手從他脖頸移到他衣襟，最後裂帛聲響，小小人終於被抱離，遠遠地離他而去。他匍匐在地，眼眶通紅，看著她掙紮痛哭，他撕心裂肺卻再無法近前，隻能一聲聲呼喚他的十七。

小小人又要掙開束縛，忽然淒哀之音戛然而止。蕭子昂收起手刀，從守衛手中接下十七，走向魏儲依道：“會元郎儘管放心，我與夫人定不負托付，定好生顧看十七長大。蒼狼山一行，會元郎萬萬保重。”

魏儲依艱難直起身，向蕭子昂重重磕頭，“大人之恩，小子今世若無命報答，來世當牛做馬償還。”

蕭子昂扶他站起，說道：“會元郎莫要灰心，此行好生保重，待他日返還，你兄妹二人還可團聚。”

魏儲依看向蕭子昂懷中的小小姑娘，滿眼悲淒與不舍，事已成定局，也隻能如此，最後隻道：“十七便托付大人了。”

隊伍就要啟程，林祁上前與蕭子昂辭別。

蕭子昂向魏儲依點點頭，叫他隻管放心。

魏儲依最後深深看一眼十七，一瘸一拐回到隊伍中。

一聲霹靂響徹天際，積了半日的沉雲，終於承受不住重壓，化作雨淚傾盆而下，那是天神不忍人間疾苦而發出的悲戚之音。

蕭恒遠遠望著一切，愣愣隨蕭子昂返回營房。

十七在他麵前從來都是一個厲害的小姑娘，第一次相見便因他嘲諷她兄長被她痛打一頓，似乎哭泣不該是她做的事。平日習武再苦再累也未見她哭過一回，今日她那樣傷心，著實讓他驚嚇不小，以至久久都不能回神，隻敢在遠處小心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