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回(1 / 2)







第26回

馬車停在清塵院門口。

春妍扶著李蘅上了馬車, 將最後一個包裹遞了上去:“夫人,東西都搬上來了。”

“應該沒有遺落了,走吧。”

李蘅環顧了周圍一圈, 俯身進了馬車。裏麵因為裝滿了東西顯得逼仄, 李蘅斜著身子坐在了中間。

春妍歡快的應了一聲, 上了馬車拉住韁繩, 手中的馬鞭輕揮:“駕!”

馬車便緩緩武安侯府的大門處駛去。

“侯夫人, 侯夫人……”

遠處,忽然傳來呼喚聲。

“夫人。”春妍小聲稟報:“是老夫人跟前的惠嬤嬤。”

她狠狠地睨了遠處的惠嬤嬤一眼,韓氏對她家夫人一點都不好, 惠嬤嬤是韓氏的心腹,自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府裏上下,也就侯爺品行端正, 卻是個古板又不體貼的, 一點都不值得夫人留戀。

“停車。”

李蘅吩咐了一句,挑開了馬車窗口的簾子, 探出腦袋朝外看去。

惠嬤嬤緊走著上前來, 氣喘籲籲,語氣便有些埋怨:“侯夫人的馬車太快了, 累死奴婢了……”

“你這是在抱怨我?”

李蘅嗓音輕軟,微微挑眉,清淩淩的桃花眸將惠嬤嬤望著

她眼神雖然不淩厲,氣勢卻強得很。她從小在興國公府,是被當做唯一的嫡女培養的。雖然那時她多數時候恃寵而驕, 且不學無術, 但從小由太傅們輪流教導,她的氣場仍然可以隨意碾壓上京的任何一個貴女。

何況惠嬤嬤隻是區區一個下人?

從前, 她隻不過是不願嶄露鋒芒罷了。

惠嬤嬤隻看了李蘅一眼,便忍不住低下頭逃避與她對視,口中連忙否認:“不,奴婢不敢。”

天老爺啊,李蘅今日怎麽好像變一個人了呢?半分不像從前低眉順眼,一副軟綿綿任人拿捏的樣子。隻是一個眼神一句話,便壓得她抬不起頭來。

李蘅靜靜望著她,不言不語。是她從前太過不計較了,才會讓韓氏跟前的下人都敢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

惠嬤嬤在她的目光中自慚形穢,左右張望,無所適從,心慌的不得了。

“惠嬤嬤來,有事?”

李蘅收了氣勢,桃花眸微微彎起,一手托腮,隨意倚在了窗口,輕啟朱唇散漫地問了一句。

她舉止閒花照水,怡然自得,好似方才那氣勢迫人之人並不是她。

惠嬤嬤額頭上沁出了汗珠,咽了咽口水,總算這姑奶奶大發慈悲,不盯著她看了。

她收了輕慢之心,低頭恭敬地道:“今日下了雨,老夫人頭風犯了,難受的厲害。著奴婢來請侯夫人,去幫老夫人篦發。”

她偷瞧了李蘅一眼,趕忙垂下眼睛掩去詫異。

李蘅今日太反常了,莫非是失心瘋了不成?之前的李蘅,言行舉止無不端莊得體,做事說話也甚是穩妥。眼下這是什麽樣子?

歪歪斜斜坐沒坐相,說話也沒個好說相,方才眼神更是像要吃人一樣!哼,且等她回玉堂院告訴老夫人的。

“頭風犯了要我去篦發?”李蘅輕聲笑了笑,徐徐出言:“敢問惠嬤嬤,在我沒有嫁入武安侯府之前,韓氏犯頭風,是誰給她篦的發?

還有,韓氏自己是沒長手麽?就算她沒長手,惠嬤嬤你也沒長手麽?”

她說著,笑看了一眼惠嬤嬤的手。

韓氏說的好聽叫“篦發”,實則是叫她去立規矩。

這三年,但凡韓氏但凡看她不順眼,便會找出這個借口來。

給韓氏篦發,可不是容易的事。不僅身姿、神態、動作有要求,就連力道,也須得拿捏精準。一個不慎,便會惹得韓氏不快。

韓氏是隻笑麵虎,從不會當麵對她翻臉,卻能在各種細微之處,將她慢慢的煎熬著。

這三年,她因為要報答興國公府的恩情,也因為趙昱對她還行,才強忍下來。

如今真是和離一身輕,這幾句話說出來,渾身似乎都輕了不少。

她其實並沒有想和韓氏翻臉再走,她覺得沒什麽必要浪費精力,左右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

但韓氏非要將臉伸過來給她打,那她自然也不必客氣。

春妍很是捧場地笑起來,真是痛快,三年來第一次這麽痛快!她太喜歡夫人這樣說話了!

惠嬤嬤一臉震驚地抬頭看李蘅,嘴巴一時都忘了合攏。

什麽?她沒聽錯吧?李蘅方才叫老夫人什麽?

韓氏?

李蘅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莫非是真的失心瘋了?

“你……”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挺直了脊背一臉正色道:“侯夫人,您怎麽能這麽稱呼老夫人?老夫人她是您的長輩,是……”

事關老夫人,她當然要維護。這會兒她也有了底氣,李蘅要是敢動她,老夫人自然會給她撐腰的。

這本賬,她心裏頭門清。

“好了,惠嬤嬤。”李蘅收回支在腮下的手,嗓音清軟,桃花眸天然含笑:“你有這功夫,不如早些回玉堂院,好好照顧韓氏。

至於我,就不奉陪了。

春妍,咱們走。”

她說著笑瞥了惠嬤嬤一眼,拉起窗口的簾子,不再理會惠嬤嬤。

惠嬤嬤見狀大急,忙要上前攔住馬車:“侯夫人,您這是大不孝……”

“滾開!”春妍凶巴巴地朝她揮了一鞭子:“敢過來我撞死你!”

真是氣死她了!

惠嬤嬤一個老奴才,也敢強行攔著她家夫人,惠嬤嬤要是敢上前她就真抽,正好給夫人出出氣。

惠嬤嬤愣在當場,看著馬車駛出武安侯府的大門,消失不見了。

“失心瘋了,這主仆二人一個兩個的,都失心瘋了!”

她口中自言自語,腳下忙著往玉堂院走。李蘅這對主仆真是反了天了,她得儘快去告訴老夫人,看老夫人怎麽教訓她們!

馬車跑在大道上,馬蹄聲嘚嘚,聽起來都是歡快的。

“夫人,您要不要先去集市上買點東西啊?”

春妍趕著馬車問了一句,才回梁國公府,有些東西要重新準備。

“不用了。”李蘅靠在窗口處,看著外麵的情景:“先去會仙酒樓吃飯,然後回一趟梁國公府,把東西放下。咱們還得出來一趟,我要將銀子拿去給益陽長公主,到時候再買吧。”

這些日子,她忙著和離的事,開酒坊的一切事宜,都拜托給了劉雅箐去置辦。

如今手裏有了銀子,自然該第一時間給劉雅箐送過去。

“那夫人手裏的那些銀子夠嗎?”

春妍有些擔心的問了一句。

“不知道呢。”李蘅目視前方,思忖道:“看看吧。實在不行,不夠的慢慢還給長公主就是了。”

她並不怎麽擔心,她和劉雅箐這點交情還是有的。

“也成。”春妍笑道:“反正長公主殿下肯定是會幫著夫人的。”

“都和離了,別再叫‘夫人’了。”李蘅笑言。

“是哦。”春妍笑起來:“要是一直這麽叫,您想改嫁就難了。”

李蘅聞言失笑,改嫁?她沒那麽想不開,這輩子她是不想成親的事了。開好酒坊,照顧好祖母,扶持好弟弟便可。

“那奴婢叫您什麽呢?”春妍回頭朝著馬車內道:“奴婢還像從前一樣,叫您‘姑娘’吧。”

“好。”李蘅笑著應了。

春妍心中歡喜,一路上嘰嘰喳喳嘴巴就沒停過。

主仆二人回了一趟梁國公府,與離老夫人見了一麵,將東西放下了,便馬不停蹄出發,去益陽長公主府。

馬車才行駛到集市繁華處,路堵住了。

李蘅靠在窗口,含笑看外麵行人摩肩擦踵,看小商小販呼喊叫賣,看酒樓門口門樓高聳,彩旗飄揚在藍天下,煞是好看。

離開了武安侯府,她看一切都覺t得美好。

“蘅兒?”

劉雅箐驚喜的聲音傳來。

李蘅聞聲望去,也很是驚喜:“雅箐,這麽巧,我正要去找你呢。”

春妍跳下馬車行禮:“奴婢見過長公主殿下。”

“免禮免禮。”劉雅箐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笑著朝李蘅伸手:“快下來!”

她和李蘅一起長大,尤為親厚,見了李蘅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李蘅出了馬車又回頭:“我將銀子取給你。”

“不急,你先下來。”劉雅箐伸手拉她。

李蘅順著她下了馬車,腳尖才觸到地麵,劉雅箐將她拉到一邊,迫不及待地問:“怎麽樣?和離了嗎?是不是都弄好了?”

她想到李蘅在武安侯府所過的那種日子,便覺得窒息。

韓氏、趙月茜,還有那個小寡婦黃素芬,武安侯府這一群陰盛陽衰,哪裏有一盞省油的燈?

趙昱脾氣又臭又硬,整天端著架子,肯定不懂得體貼。也就那個出了嫁的長女趙月霞人還不錯,但都嫁出去了又有什麽用?

李蘅說給她銀子,肯定是已經和離了,銀子分過來了。

“差不多了。”李蘅桃花眸彎起,同她解釋:“隻等著晚上他下值,讓春妍將和離書和他的東西一並送過去。”

“和離書還沒摁嗎?”劉雅箐皺眉:“要我說,你摁完了扔在屋子裏不就好了?何必還和他牽扯?

要斷就斷乾淨了,外麵的兒郎多得是。”

她說著,嘿嘿笑起來,意味深長。

李蘅被她逗得笑了,解釋道:“我摁過了。不隻是和離書,還有他的一半銀票,其他還有一些東西。

趙月茜什麽都要,放在屋子裏怕被她拿走了,到時候反而說不清。”

“也是,趙月茜那人最是自私,巴不得別人什麽好東西都給她。”劉雅箐拉著她:“走走,我帶你去買衣裳首飾,再去寶妝樓裝扮一番,你這穿的什麽?戴的什麽?太醜了。”

劉雅箐拖著她往前走,口中嫌棄的不行。

“春妍,你停好馬車,把東西拿上。”李蘅回頭囑咐了一句。

春妍響亮地答應了一聲。

一整個下午,李蘅都由劉雅箐帶著,從成衣鋪到首飾鋪,再到胭脂水粉鋪,一路買了許多東西。

劉雅箐豪氣,不讓李蘅掏一兩銀子,一擲千金:“就當慶祝你脫離苦海了。

走,去寶妝樓,把這些都穿上戴上,就又是我的漂亮蘅妹妹了。”

她最喜歡李蘅從前的穿戴打扮了,她一個女兒家都覺得怎麽都看不夠。

寶妝樓是專事女子梳妝打扮之地,有著上京最好的妝娘子,且有專門吃茶閒聊的雅間。帝京這些大家夫人、大家貴女的,閒來無事便會約到這處,也算風雅。

劉雅箐牽著李蘅走在前頭,後頭的婢女提著一大堆東西,緊跟著她們往寶妝樓去了。

春妍捧著小木盒小跑著追上前。

寶妝樓雅間,靜謐雅致,妝點的好像大家閨秀的閨房一樣,讓人覺得溫馨。

李蘅坐在銅鏡前,半闔著眸子。妝娘子正給她絞麵,手法細致溫柔。

劉雅箐等在一邊,百無聊賴,朝春妍伸手:“和離書給我看看。”

春妍看向李蘅。

李蘅依然半闔著眸子:“拿吧。”

春妍將手裏的盒子擱在一旁的小幾上,打開蓋子,取出了放在最上麵的和離書,雙手捧給了劉雅箐。

劉雅箐接過對折的和離書展開,小聲讀了出來:“不相安諧,情不相得……

蘅兒,你還是給他臉了,要我說,就該把他家那些人的嘴臉全都寫出來給他看看。”

她真是厭惡透了武安侯府的那些人。

“以後沒有交集了,沒必要。”李蘅輕聲回了她一句。

她懶得與她們計較。

“三年內的所得家產二人各分一半……”劉雅箐又讀了一句,抬眸看她:“為什麽三年內?之前的也算,隻要是他的,就該有你一半。”

“但是之前,他什麽也沒有啊。”李蘅失笑。

不僅沒有,他在邊關打仗,她在家中照顧老小,還要舉債度日。

想想那時候,真的很不容易。

劉雅箐“哼”了一聲:“你跟他吃了那麽多的苦,就應該多分一點,全給你都不過分。反正他現在飛黃騰達了,想掙銀子還不簡單?”

她一心向著李蘅,恨不得和離書上每一條都對李蘅有利。

“不用了。”李蘅笑:“以後我自己也能掙。”

“姑娘。”春妍有點擔憂:“您說,侯爺會不會不肯簽和離書啊?”

“怎麽可能?”劉雅箐合上和離書:“他那個人,能受得了這個?蘅兒都這樣表態了,他就算心裏舍不得,也不會拉下麵子的。”

男人什麽的,最要臉麵了。

“侯爺性子古板,隻怕接受不了和離這樣的事。”春妍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不會的。”李蘅輕聲出言:“你忘了我今日怎麽對惠嬤嬤的?”

以她對趙昱的了解,別說她忤逆韓氏了,就現在進來看到她這副打扮,趙昱估計都不帶多留她一句的。

“也是。”春妍不由笑起來。

劉雅箐好奇:“春妍,蘅兒她怎麽對付惠嬤嬤了?”

春妍笑著將事情經過講了出來。

“真解恨,不過,蘅兒還是收斂了,你現在和從前一點都不一樣了,你記得之前麽?”劉雅箐聽完,笑著看向李蘅:“咱們那時候在太學讀書,皇叔家的劉桂容比我們都大,她欺負我,你硬是追過去把她罵哭了,那次連父皇都驚動了。”

“那都是從前年少輕狂。”李蘅也笑了:“如今可不敢,到底無人撐腰了。”

年少時,她確實性子張揚,囂張跋扈,但那都是從前,回想起來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恢複身份之後,她見過許多不同的嘴臉,學會了許多人情世故。

人啊,有了經歷之後,要怎樣才能留住少年時的意氣呢?

“誰說的,以後我給你撐腰。”劉雅箐湊到她身後,看銅鏡裏,不由睜大了眸子,一臉驚豔:“蘅兒,這才是你啊,你比從前更好看了……”

銅鏡裏,美人兒換下了厚重老氣的大袖裙,濃密的發絲綰成斜斜的墮馬髻,端正戴著金牡丹花冠。霧藍的齊胸衫裙配著橘色的滾邊,修長的脖頸白的耀眼,桃花眸水光瀲灩。

眼下的李蘅,比之少年時的明豔貴氣,又多出幾分成熟風韻來,當真儀態萬千,容色傾城。

“哪裏啊?我不還是從前那樣麽?”

李蘅睜眼也看向鏡子裏的自己,叫她的話逗得忍俊不禁。

這一笑宛如盛放的牡丹一般,美的極具攻擊性。

身旁的妝娘子一時都看呆了,又有些自卑的低下頭。

“別自謙了,我都要自慚形穢了。”劉雅箐伸手拉她:“走,咱們去戲園子,今兒個定要與你不醉不歸。”

“好。”

李蘅爽快地答應了,隨著劉雅箐出了寶妝樓,夜幕已然降臨,不知不覺半日便過去了。

李蘅回頭吩咐:“春妍,侯爺這個時候應當下值了,你這便將東西送過去吧。”

春妍應了一聲,捧著木盒去了。

夜幕籠罩大地,天邊幾顆星子若隱若現,武安侯府的圍牆淹在夜色中,成了暗灰色。

子舒抱臂守在大門外,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不由探頭去看。

馬蹄聲逐漸近了,看到馬上身姿挺拔的人,他不由歡喜,上前去接韁繩:“侯爺,您回來了。”

趙昱神色淡漠,低應了一聲,躍下馬來,抬步往府內走去。

他從未買過首飾,不懂給女兒家買首飾應該選什麽樣的,在珍寶閣耽擱了許久,才選了一件金鑲紅玉的如意釵。

“侯爺。”子舒將馬丟給下屬,快步跟了上去稟報:“老夫人吩咐,讓您回來,即刻到玉堂院去,她有要事找您。”

趙昱步伐頓了頓,淡聲詢問:“何事?”

“屬下不知。”子舒低下頭:“聽惠嬤嬤的意思,老夫人不大高興,似乎是因為侯夫人。”

趙昱皺起眉頭,看了看玉堂院的方向,足下停了片刻,才改道向玉堂院走去。

玉堂院。

兩盞昏黃的燈籠懸在廊下,照亮了門口一片。

惠嬤嬤聽到門口婢女行禮的聲音,開了門探出頭往外看,瞧見門口高大挺拔的身影,連忙笑著行禮:“侯爺,您回來了。”

“嗯。”趙昱微微頷首:“母親呢?”

“老夫人在裏麵呢。”惠嬤嬤連忙拉開門:“您快請進來。”

趙昱抬步跨進了門檻,環顧屋內,卻沒有瞧見韓氏的身影。

惠嬤嬤連忙跟了上來:“今日下雨,老夫人的頭風犯了,在裏間歇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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