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不曾言語,隻掃了掃眼前三人。
這女子當是佟黛娘了,還真是一副好容貌,發絲綰作垂髻,落下幾縷在臉側,明眸善睞,膚色也白,自有一股嫵媚風情在身上。
至於兩個守衛,李蘅叫不出名字來,但也眼熟。可以肯定都是趙昱身邊的人。
兩個守衛看到李蘅,也是一愣,接著齊齊行禮:“屬下見過夫人。”
佟黛娘反應過來,上下掃了李蘅個一眼:“你是武安侯夫人?”
這兩個守衛這樣敬重的“夫人”,自然就是趙昱的妻子了。不過,趙昱的眼光也不怎麽樣嘛,他這妻子,打扮這樣老氣,這身穿戴正適合四五十歲老婦。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藕色衣裙,沾沾自喜。
與此同時,李蘅也打量著她,黛眉輕皺。她一時有些懷疑自己,這佟黛娘美則美矣,卻毫無心機,那點心思全寫在臉上了。
趙昱會看上這樣的女子?
“我可以進去麽?”她朝著兩個守衛詢問。
“這……”
那二人麵麵相覷,不敢做主。
“夫人想進去,就讓夫人進去吧。”
子雅走了過來。
李蘅回頭看他:“侯爺讓你跟著我的?”
“不,不是。”子雅慌忙搖頭:“侯爺吩咐屬下來……照看照看……”
他手心捏了一把汗。夫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犀利了?看出來還點破了他為什麽來這兒。還好他腦子轉得快,給侯爺找回了一點體麵。
李蘅不曾戳破他,提起裙擺跨進了門檻。
二進的院子並不大,但佟黛娘帶著孩子住,自然是綽綽有餘。
院子裏收拾得倒是乾淨,一個婢女抱著個小男孩,正在廊下輕哄著。看到李蘅進來,那婢女也是一愣。
李蘅看見了那個孩子,白白淨淨的,一雙眼睛細細長長,並不像趙昱,卻也不像佟黛娘。
好不奇怪。
“你來我這裏做什麽?”佟黛娘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坐下。
李蘅低頭,便看到她麵前的石桌上擺著一些菜肴,雖然不說多麽精致,卻也是色香味俱全的。
佟黛娘居然嫌棄這些菜?想來平日吃得講究。但是跟著趙昱在邊關,也會有擺盤精致的菜肴給佟黛娘用嗎?
子雅憂心忡忡站在一邊,這局勢他等會兒恐怕擺布不了,正示意人去給自家主子報信,便聽眼前的李蘅開口了。
“等一下。”
那正要偷偷溜走的守衛聞言,隻好站住腳。
“子雅,你讓他和侯爺說,忙完了回家再說吧。畢竟是武安侯府的孩子,還是該接回家去。”
李蘅抬頭吩咐子雅。
子雅不敢多言,想起主子吩咐過,一切都聽夫人的,便點了頭:“是。”
“你想讓我跟你回武安侯府去?”佟黛娘望著李蘅,有些不敢置信。
她現在就算是趙昱的外室了。聽聞李蘅持家有道,賢淑大度,難道傳言是真的?
“你不想跟我回去麽?”李蘅在她對麵坐了下來,抬手給自己斟了一盞茶,端起來抿了一口:“想一直在外麵,做見不得光的外室?”
她有把握,能說服佟黛娘跟她回去武安侯府。
“侯爺說好了讓我做妾室的。”佟黛娘轉了轉眼珠子,掩下心虛道:“隻是臨時改了主意,讓我先在外麵住一陣子。難道不是夫人嫉妒心太重了,侯爺怕您對我們母子不利嗎?”
“怎會?”李蘅朝她一笑:“隻是我近來身子不好,侯爺擔心,這才委屈了你。我見你樣貌極好,又有兒子傍身,做妾室可惜了。不如隨我回去,做個平妻如何?”
她和善地望著佟黛娘,烏眸中滿是真摯。趙昱做下這樣的事,佟黛娘也不必做平妻了,直接做趙昱的妻子算了。
她可不奉陪。
“你說真的?”佟黛娘眼睛亮了。
她自家知道自家事,孩子是元宸帝的,元宸帝會不會承認是一回事。元宸帝承認了其實她也不會因此鬆一口氣。
元宸帝喜怒無常,像個瘋子一樣,說不得哪日就要了她的命。她曉得趙昱的妻子能力,元宸帝對趙昱可以說是言聽計從,若是能傍上趙昱這棵大樹,他們母子就都能平安。
其實,對於用趙昱妾室的身份茍活,她還是有所不滿的。誰願意做見不得光的妾室?可也沒法子。
李蘅平妻的提議,她太心動了。
“自是真的。”李蘅起身:“這便隨我回去吧,婆母看到孩子,定然極歡喜。”
“你不騙我?”佟黛娘還是不敢置信:“你發誓……”
“你不要太過分了!”春妍氣不過,擋在李蘅跟前,氣惱道:“我們夫人讓你跟著回去,已然給足你臉麵了,你還想讓我們夫人發誓?誰給你的膽?”
她快要氣死了。佟黛娘哪來的臉呢!
“我……我是太歡喜了,才失態了……夫人莫怪。”佟黛娘也站起身:“我這就收拾東西,隨夫人回府,夫人請稍待。”
不管李蘅說得是真是假,她先借著這個機會,住進武安侯府再說。總歸趙昱不會說出實情,有這個孩子,她就能在武安侯府站穩腳跟。
春妍看著佟黛娘歡喜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恬不知恥。”
“不必如此。”李蘅攔著她。
春妍道:“奴婢替夫人不平。”
“有什麽?”李蘅又坐下,呷了一口茶:“我本來和他也沒有多深的感情,隻不過是為了回報興國公府。如今興國公府也想我和離,他要做下這樣的事,我也沒什麽可遲疑的了。”
說起來是夫妻三年,實則真正相處,也就隻有半年。要說對趙昱的感情,也不是沒有,隻不過聚少離多,這感情也沒多深就是了。
再加上佟黛娘和孩子就在她眼前站著,她若是還留戀,那才是自討苦吃。
春妍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她實在是心疼夫人。當初嫁過來時,武安侯府什麽也沒有,吃了幾年的苦。如今侯爺立了功,在朝中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夫人卻又要和離,唉!
*
李蘅帶著佟黛娘母子回了武安侯府。
大門處,門房看到她回來,忙上前傳話:“夫人,您回來了。老夫人有吩咐,讓您回來便去花廳,她老人家有事找您。”
“好。”李蘅點頭應了。
她跨進門檻,徑直往前走。
佟黛娘帶著孩子和兩個婢女,在後麵遲疑。
“走啊。”李蘅回頭招呼她。
“這……”佟黛娘猶豫:“我也去見老夫人嗎?”
她見李蘅果然將他們母子帶回了武安侯府,心裏頭是暗暗竊喜的。但還沒見趙昱,就去見趙老夫人,趙昱回來了,會不會對她發怒?
她心底對趙昱還是發怵的。
“自然。”李蘅笑了笑:“她老人家見了這麽乖的孫子,不定多高興呢。”
佟黛娘心中忐忑,但想想,要是趙老夫人認了她和孩子,趙昱是個孝順的,回來應當不會反駁吧?
左右已經登門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去見一見好了。
如此,她便隨著李蘅進了花廳。
花廳門口,守著幾個婢女。
通稟過後,李蘅才得以進門。
花廳時常用來見客,擺設井井有條,長頸花瓶裏頭插著新開的美人蕉,小方桌上的茶冒著點點熱氣。
韓氏應當也才來沒多久。
“婆母。”
李蘅笑著招呼韓氏,並未行禮。對韓氏身側站著的黃素芬更是視而不見。
馬上就要擺明了事情說,虛與委蛇就不必了。
“弟妹,你見了母親怎麽不行禮?”黃素芬向來看她不順眼,專等著挑刺呢,當即便道:“母親讓人叫你去玉堂院,你也不去,反而出門去了。你如今對母親是越發的不敬重了,這可是大不孝。”
韓氏任由大兒媳婦說著,她則看著李蘅,麵上寫著不悅。
“婆母莫要誤會我。”李蘅彎眸道:“我出門去,實在是有急事,婆母若是知道我去所為何事,定然不會責備我。”
黃素芬眼中閃過不屑,笑道:“哦?何事?那我倒是要洗耳恭聽了。”
李蘅不理會,隻和韓氏道:“婆母,我去接回了侯爺遺落在外的孩子和孩子的娘親。”
韓氏聞言愣了愣:“你說什麽?”
趙昱遺落在外的孩子?趙昱有孩子了?
她方才就看到跟在李蘅後麵的那個女子和孩子,她還當是李蘅哪門子的親戚,專門打秋風來了。
不想竟然是趙昱的孩子?
趙昱尚未進花廳,便聽到李蘅說話。
“我嫁與侯爺數年,都無所出。黛娘誕下了侯爺的第一個孩兒,還是男孩,讓侯爺後繼有人。就憑此事,我斷不能委屈了黛娘,我打算讓黛娘做平妻……”
“嗯,你是個懂事的……”
韓氏從未稱讚過李蘅,這是破天荒頭一回。
趙昱加快步伐,進了花廳。
李蘅正含笑站在廳下,眉眼彎彎,沒有絲毫傷心之色。
他心中一陣悶痛。
再看自家母親。
韓氏正抱著佟黛娘的孩子,笑容滿麵地逗著,一副含飴弄孫的溫馨場麵。佟黛娘和黃素芬陪在邊上,襯得李蘅更猶如個外人一般。
“蘅兒。”
趙昱開口,才察覺自己嗓子啞了。他能猜到,李蘅是知道了佟黛娘的存在,才會一直拒絕他。
但看此刻李蘅滿不在乎的樣子,他還是心痛難忍。這是他上輩子不曾好好對待她,叫他吃了那許多苦頭的報應。
李蘅回頭,瞧見他更是嫣然一笑:“侯爺回來了。”
瞧見趙昱臉色蒼白,她心裏痛快得很。看趙昱還裝不裝了,成天道貌岸然,背地裏卻連孩子都生了!
“澤昱回來了。”韓氏瞧見趙昱回來,將孩子遞還給佟黛娘,責備道:“既有了孩子,怎麽不早些帶回來,讓孩子和娘親在外麵白受這麽幾年的苦。李蘅她不是不能容人的人。”
說是責備,她卻笑容可掬。雖然大兒子留下兩個孩子,但她還是想要見趙昱的孩子。
本以為還要等上幾年,不想這憑空就落下一個大孫子來,她怎會不喜?
“侯爺……”佟黛娘抱著孩子,看向趙昱,眼神中有忐忑,更多的卻是祈求。
祈求趙昱不要說出事情的真相。
“大嫂請先回院子去,我有話要同母親說。”趙昱頓了頓,朝黃素芬開口。
黃素芬心中不滿,麵上卻笑著應承:“好。”
她嫁進來五六年,好歹生了兩個孩子,趙昱這是壓根兒不拿她當自家人?
趙昱望著她出去,又遣退下人,讓人抱著佟黛娘的孩子退了出去。他自己則站到李蘅身側,再次看向韓氏。
李蘅察覺他貼近,嫌棄地往邊上讓了讓。跟別人在外麵孩子都生了,休想再近她的身。
“侯爺,求您不要……”佟黛娘忽然朝趙昱跪了下來:“我保證,我在府上一定會安分守己,絕不惹事……您幫幫我吧,我真的走投無路了……”
她哭起來。說起來是元宸帝沒有讓她進宮,其實她自己一點也不想進宮去。她太害怕元宸帝那個瘋子了。她想逃又逃不掉,唯一的辦法就是傍上趙昱。
可趙昱好像不願意。
“承晢,這到底怎麽回事?”韓氏見此情景,自然察覺事情有異,不由詢問。
“她不是我的人,孩子也不是我的孩子。”趙昱站姿挺拔,徑直開口。
李蘅不屑地撇唇,孩子都這麽大了,再想撇清關係,可沒那麽容易。
韓氏看看佟黛娘,又看趙昱,愣了一會兒終於道:“承晢,你是不是怕認了這孩子,外麵的人詬病你?這其實也沒什麽……”
外麵的人說什麽,哪有她的乖孫重要?再說,她兒子位高權重,外麵的人又能說什麽?
“孩子是陛下的,她是先帝的康嬪。”趙昱打斷她的話,直接說出實情。
佟黛娘痛哭起來。
韓氏驚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李蘅也忍不住側眸看趙昱,心中震驚不已。趙昱在說什麽?皇帝和先帝的康嬪生了一個孩子?這不……有為人倫嗎?
元宸帝前幾年還算是個仁君,隨著趙昱勝仗越打越多,元宸帝越發不像什麽好皇帝了。
難怪趙昱要留著佟黛娘和孩子,原來內情是這樣。那趙昱和佟黛娘就沒有什麽?
怎麽會沒有什麽?
要真是沒有什麽,趙昱是怎麽會那些花招的?
她心中篤定,就算趙昱碰的不是佟黛娘,也有其他人。
“你不必哭,我與陛下商量後,會給你安排去處。”趙昱垂眸望著匍匐在地的佟黛娘。
佟黛娘隻是一味地啜泣。
*
李蘅往清塵院走時,腦子還有些懵。
本想著將佟黛娘接回來,和離的事順理成章,不想佟黛娘根本不是趙昱的人。
這下打草驚蛇了,她還怎麽和趙昱和離?總不能說趙昱花招多了,她懷疑趙昱有別人吧?
“蘅兒。”
後麵,趙昱追了上來。
“侯爺。”李蘅垂下長睫,屈膝便要行禮。
事情失敗了,她覺得有點尷尬。
趙昱扶住她:“夫妻之間,不必如此客氣。”
李蘅低頭:“多謝侯爺。”
她說罷抽回手,繼續往前走。
趙昱跟了上去,一時默然無語。
夫婦二人用了一下晚飯,趙昱先沐了浴。
李蘅沐浴出來,他還在桌前坐著出神。
李蘅瞧見他衣領最上麵一粒紐袢並未扣上,暗暗撇唇。從前生怕她瞧見一般捂得嚴嚴實實的,如今連這習慣都改了。
要說沒別人,三歲小孩都不信。
她不言不語,上床拉過被子便要躺下睡。
“蘅兒。”
趙昱追到床上來。
“侯爺,我今日腹部還有些不適……”李蘅拉緊了被子拒絕他。
“我沒有想做什麽。”趙昱抿抿唇:“我隻想和你說說話。”
“侯爺想說什麽?”李蘅口中這樣問了,麵上卻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顯然,她並不想和他說話。
“我今日和陛下商議,要在上京建第一所女子學堂,並以獎勵銀子的方式,鼓勵女子出門學生計,做生意。”
趙昱徐徐道。
這是李蘅上輩子最想實現的事,既然他都知道,這輩子就早早安排下去吧。
李蘅昨夜沒睡成,原本不想搭理他,昏昏欲睡的。聽到這話,不由睜大了眼睛。
“女子學堂?讓女子做生意?什麽時候開始?”
這……趙昱的變化也太奇怪了。
他是最循規蹈矩的人,遵循祖宗規矩,認為女兒家就該相夫教子。
他所準備的這些事情,她之前都想過,不過覺得遙不可及,便沒有再放在心上。
趙昱怎麽會想起來去做這些?
“還有,嶽父他還活著。”趙昱拉過她的手:“等忙完這一陣,我帶你去將他老人家救回來。”
“你說真的?”李蘅聞言一下坐起身,險些撞到他。
梁國公府之所以沒落,便是因為父親生死不明,沒有下落。弟弟年幼,無人撐起門麵。
她曾無數次想過,若是父親還活著就好了。
“慢些。”趙昱扶著她,眸色真摯:“我何曾騙過你?”
李蘅烏眸轉了轉,緩緩點頭。
趙昱確實從來沒有騙過她,趙昱品行端正,不會騙人。
“那我們什麽時候去找我爹?”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等我忙完手頭的事務,稟明陛下,就帶你去。”趙昱握緊她的手,眸色灼灼望著她:“蘅兒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我們開誠布公好好談一談,好不好?”
李蘅想起他歸來之後的古怪,心中確實疑惑深深。若不問個究竟,她必然無法安心。
她躊躇了片刻,紅著臉小聲問他:“你那些……招數,都是從誰那裏學來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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