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亂毒心 歐陽非陽(2 / 2)







“公主說的沒錯,本將軍是為國收取賦稅,有何不可!那些刁民不依,又與我何乾”

我將頭偏離,劃向身側歐陽隨:“二公子以為這些暴民該如何處置”

“殺掉!”冷冰冰的字和冷冰冰的目光如同冰尖錐心:“一個不留!”

“好,很好!”我後退一步,幾乎就要被絕望擊垮,再看二人爭權奪利的狼狽模樣,一時心頭酸痛,無言可表:“歐陽亭侯之子歐陽隨,罔顧稅法,層層剝削,致使民怨,於光天化日之下草菅數條人命,強搶稅外之糧!其惡行殘忍強暴,流寇不如!俠有殺人償命之言,民有惡有惡報之語,今依軍法處置,罪當棍刑受死!來人!”

霎時,兩軍早就繃緊的身子,此時齊齊劍矛相向

“你要殺我?!”歐陽隨緩緩直起一直施禮的身子,僵硬且憤怒的看向我

“師姐”張蒼眼見眼前情景,上前低聲勸道:“不可啊!”

我咽下一口唾液,不做停留:“念,其軍功卓越,死罪可免,即刻卸其兵權,收押內庭,於歐陽緩暫領將軍之職,安撫百姓,平定暴動後,押解國都交由亭侯親自處置”

“喏”身後楚軍齊齊應聲

“誰敢動我”歐陽隨一聲暴吼:“本將軍為國儘忠,勝仗無數,難道還不能殺他區區幾個賤民?!我乃堂堂亭侯之子,身份何等尊貴,我手中軍權,亦是亭侯軍權!你說削權就削權,憑什麽”

“大膽歐陽隨!你是要造反麽!吳越乃楚國之地,而公主乃大楚未冕之王,自然有權收歸兵權”張蒼揮袍而指,一步向前

“哈哈哈哈……還大楚之王!大楚的王又如何,還不是要向我父親伸手借兵”

我冷冷望向站在一旁的歐陽緩:“大公子還等什麽,還不帶兵將多收的糧食全部送回百姓手中?難道真等民心儘失才好?”

歐陽緩這才恍然大悟,趁機揮兵而去,留下歐陽隨與身後一眾手無縛雞之力的謀士而已。

……

雖然事發突然,但民眾收到退回的糧食後,也就晏旗息鼔,紛紛散去。僅剩為首之人也以下獄,等待處置。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而舒城戰事吃緊,我也就加急準備回程,此時,一直假冒抗兒的少年,卻突然跪到我麵前

“求主君”他遲疑了一下,終究扣下頭去:“赦免鬨事之人”

“赦免?”我看向殿下瘦瘦弱弱的男孩,一時頗為好奇:“為何”

“因……因為,他們也是生活所迫被逼無耐”

“了解”我微微點點頭,走下案台,將他扶起身:“此事百姓乃被逼而反本君是知曉的,餘家可憐,百姓也可憐。隻是餘糧已經放還,歐陽隨亦以關押,而聚眾鬨事之人也理應接受國法,流放斬首,以儆效尤。”

“不,不是的,我……我……”他倔強的小臉憋的通紅,卻不知要如何與我辯個明白

“好了,回去歇著吧,我們明日便要啟程了”我鬆開他的小手,對侍從輕輕示意。

誰料少年突然擒住我的手,拉著我就走:“我……我帶主君去個地方”

“噯,去何處啊”

“主君去了便知”他不由分說,一路拉著我小跑,轉眼出入幾條小巷,落腳在一處破敗的土房前,隔著低矮的房簷望進裏麵,不大的庭院裏擺著幾個陶製罐罐,和幾個磨的光滑的農具。一位滿身補丁的老婦用她那乾枯的手洗好菜葉,轉身入了一片漆黑的上屋。

“我五歲那年,天下大旱,又遇蝗蟲之災,百姓顆粒無收,國家卻還為了對抗外敵,拚命征兵征糧。秋日我們尚可啃食草樹,可一到冬日,連樹都禿了,實在是沒有可食之物,家中哥哥便應召入伍自求生路,長姐也以為家裏換幾鬥米渡過難關而變賣為奴。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撐過漫長冬日。眼見咿呀學語的弟弟餓得啃食冰凍,繈褓中的妹妹奄奄一息,萬般無奈之下,父親決定易子而食”

“易子而食?”

“是的,過活不下去的人家交換孩子”他抬起清亮至極的眼睛看向我,慢慢出口:“烹食”

我粟然一顫,身體不由後退,竟覺得眼前男孩陌生至極

他緩緩別過頭,看向又在院中忙碌的婦人:“我就是被他們交換,可最終,他們沒有殺我。主君瞧”他微微揚了揚脖頸:“即便知曉她的夫君即將要被問斬,她都沒有心思哭,因為她手上有忙不完的活計,補不完的窟窿,耕不完的農田,轉不完的石磨。稍一停下,便要等待餓死,或者凍死”

他冷靜而漠然的說完這一切,抬腳而起,我不由自主的跟上他的腳步,穿過低矮不齊的陋巷,來到田園深處,微有秋意的狂風飛舞,他卻勇敢伸著頭,迎立向前:“之後,我便一直乞討過活,後來,秦國破楚,再後來,歐陽家族反叛至此,乞討的生活都不能夠了,我便逃離了這裏,這才在途中遇見主君招兵”

“如此艱難的生活你都過得來,為何歐陽家族一來,你便要逃呢”

他向前有了幾步,指著田間勞作的人們說道:“主君以為,他們如今是在為自己勞作麽?不,他們是為歐陽家,到了冬日,他們照舊要躲在四麵透風的小屋裏烹食他人子女”

我一愣,抬眼望向眼前看似生機勃勃的一切:“你是說,全部都被歐陽家盤剝一空?”

“桐舒二城是歐陽家族反叛後的第一落腳地,因此受歐陽盤剝以久,賦稅便沒有儘頭沒有季度交納,徭役更是想抓人便抓人,逼得許多大戶和壯年不堪忍受,因此卷著家財妻兒奔逃。留下的大多是連逃跑都沒有可能的人苦守”

如今四處征戰,烽火連天,但凡還有一點生路,百姓都不至於舉家逃離生身之地,而當初我一路往南,途中所見舉家冒雨奔離一路往北的行人,今日才讓我得知緣由!甚至是攜親投敵的商人,亦不知在此受了何等壓迫,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終於也不必再疑惑,那豐盈的侯府,吃不完的軍糧,究竟來自何處!我抬起頭,望見田埂間一片片綠油油的新苗,而彎腰插苗的農人眼裏卻沒有半點歡喜,因為他們知道,即便田地廣闊,綠野肥沃,那都不屬於他分毫!即便他們拚命勞作,永不停歇,也不知明日養活妻兒的糧食該從哪裏討得。

衣著華貴的人似乎永遠不該出現在這種田間地頭,他們膽怯又擋不住好奇的遠遠圍觀,我稍一邁步,打算靠近他們,衣不蔽體的孩子在蓬頭垢麵婦人拖拽下卑微讓路,茫然呆滯的麵孔裏多了一份警惕和害怕……

我已經想象不出他們對自己祖國到底有多失望,也在這一刻徹底迷茫,父兄和負芻的淒慘死亡,又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們爭奪的、奉獻的,難道就是這樣的國?這樣的民?這樣的侯?

“師姐,師姐”張蒼帶著一隊人馬來到身邊,吵碎深思:“師姐,信使來報,韓青與蒙恬大軍於城外護城河對峙,大戰即來,還請師姐回城坐鎮”

“這麽快?”我徹底醒神:“立刻收拾一下,即刻啟程”

“已經準備就緒。隻等阿姐上路”

“好”我應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少年,對身邊侍從道:“將那幫帶頭起事的人放了吧”

“放了?”阿蒼上前一步,皺緊眉頭:“如此隻怕太過縱容民眾違法抗法”

“法外無乎人情麽”

“喏”侍從隨之領命而去。少年亦對我施禮相謝:“多謝主君”

“既然桐城之事以經了結,罪犯皆可釋放,是否也將歐陽隨解禁?”阿蒼上前一步詢問,見我沒有說話,又問道:“還是現在就要歐陽緩將其弟押送亭侯府?”

“你以為如何”我低頭詢問身側少年

“主君已經書信歐陽子昂,卻至今沒有收到他的遣返令。若沒有遣返令,想他歐陽隨也不會服氣”身側少年說道

“看來這個歐陽子昂,心思頗重”阿蒼點點頭,隨即又補充道:“不如先不管他,如今正值大戰,歐陽緩留守在此,或許關鍵時刻還可以支援一二,至於歐陽隨,小心看護便是了”

“不!歐陽隨臨陣殺降,當按律而刑”

“這……”阿蒼麵露難色:“當此大戰,歐陽軍隊與我們至關重要,此時若殺歐陽隨,豈不是自斷聯盟!”

“沒錯”我直直望向一臉焦灼的阿蒼:“我就是滅掉歐陽家族”

“那……那歐陽隨是要戰後處決,還是……”

“我走之後,你即刻行刑!你放心,到時歐陽緩絕不會傷你”

“這……張蒼明白了”

“還有,我走之後,師弟將這邊餘事小心處理,日後稅收徭役,萬不能再輕易交托他人!眼下我們軍資匱乏,將士日夜征戰,總不能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而征收軍糧,必然要向百姓納取獲得,這無異於使得遭受戰亂的百姓雪上加霜。如此兩違之事非心性堅韌,能謀善言者不能成之,此事亦非你張蒼不能成事!你要左右兼顧,平衡兩端。”

“蒼,定不辱使命”

“好”我拍了拍他的肩頭,攜少年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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