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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白日的倚翠樓清淨, 湖景中的水聲攜來蔭涼,有侍人抱著琵琶獨坐在舞台中間,隨意撥弄。

從一樓仰頭看去,剛好能瞧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並排閒坐在二樓。

底下人壓低聲音, 議論紛紛,京中販賣稚兒一案剛過去不久, 正是極為敏感之時, 而盛拾月往日風評又差, 常做些無法無天的稀奇事,於是兩者相加,便惹得議論更甚。

“……盛九這是在做什麽,帶一稚兒上青樓荒謬!”

旁邊人接道:“不是有傳言說, 這九殿下十分懼內,已被丞相大人逼著改邪歸正、用心讀書了嗎,怎麽大白天就跑出來胡鬨了?”

另一人不屑:“我就說是謠言, 她怎麽可能會改?什麽親自去買算盤、跪在雙膝紅腫,在大夫那兒買了幾回化淤的膏藥不過就是做戲罷了!”

盛拾月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即便聽見了, 也懶得理會,沒骨頭似的倚著矮桌, 姿態懶散, 半闔的眼眸帶著幾分倦意。

昨日睡得遲, 又一大早爬起來忙到現在, 心力交瘁下, 聽著靡靡琵琶聲,便忍不住犯起困。

旁邊的小荷花不曾出聲擾她, 梳個三丫髻,穿著身桃夭色衣裙,本是天真爛漫的打扮,卻挺直腰杆跪坐在軟墊上,正對前麵板著個臉,像是在課堂聽課一般。

盛拾月懶懶瞧見,繼而低笑出聲,打趣道:“前頭的夫子在說什麽,可是訓斥你了?”

小荷花一愣,繼而才反應過來,皺著小臉喊了聲:“九殿下。”

盛拾月沒半點成年人的自覺,還在故意逗弄:“喊我做什麽?等會夫子發現你在開小差,可是要罰板子的。”

小荷花無奈,隻能用清亮眼眸看著盛拾月。

這法子倒是管用得多,盛拾月揉了揉臉,勉強醒了醒神,又看向外頭,嘀咕道:“今日怎麽那麽慢?”

她都要等睡著了,這小食還沒有端來。

許是嘀咕起了作用,外頭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像是有三四個人的樣子,繼而就有敲門聲響起,盛拾月隨意喊了聲:“進。”

房門被打開,便有幾人端著木盤踏入其中。

盛拾月的視線停留在為首那人身上,眉梢一挑,眼神中的困意散去,變得玩味而涼薄。

一盤盤小食被置於桌麵,其他仆從無聲離開,而穿著紫綃翠紋裙的女人卻留下,跪坐在矮桌側邊,像是要留下服侍的模樣,欠身道:“九殿下。”

盛拾月卻未理她,隨手拿了個糕點就往小荷花嘴裏塞,笑眯眯道:“吃完就不許生我的氣了啊。”

她明明就沒有生氣!

小荷花有苦難言,一嘴的糕點讓她難以開口,隻能發出唔唔的聲音。

盛拾月就點頭,附和道:“好的好的,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注意,不揉亂我們小荷花的發髻,咱們小荷花出門在外也是要形象的。”

涉世未深的小孩瞪大了眼,從沒見過那麽不要臉的家夥。

盛拾月卻還在笑,明明是在故意欺負人,卻還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卑微模樣,直道:“我下次一定記住好不好?絕不會讓小荷花在外頭再丟臉。”

小孩想要解釋,急急忙忙吞咽下糕點,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盛拾月就又塞來一塊。

小荷花:……

“唔”

盛拾月貼心地送上楊梅渴水,並道:“喜歡吃就多吃點,不用著急,這一桌都是你的。”

簡直惡劣到令人發指!

小荷花氣得漲紅了臉,還得鼓著腮幫子嚼,又氣又可憐。

再看旁邊,被完全忽視的女人並未惱怒,低頭垂眸,擺出一副謙恭懂事的模樣,等盛拾月停下,她才抬手挪了下麵前的盤子,輕聲道:“殿下嘗嘗這糕點”

她又解釋道:“好些日子沒做這桂花糕了,不知手藝是否倒退了些。”

眾人隻知倚翠樓的花魁歌舞絕佳,姿態甚美,而盛拾月卻最喜她做的糕點,之前每次過來前,必要差人先過來說一聲,好讓她提前準備。

盛拾月聞言,笑意一淡,語氣也跟著冷下去,道:“怎的”

“歡顏樓主今兒是閒得慌嗎,跑到我麵前晃悠什麽”

早知道不來了,應拐個彎去樊樓才對,盛拾月露出厭煩之色,前幾回過來都不見歡顏,她就以為這人知趣,刻意不往自己麵前湊,沒想到這個時候又冒出來了。

寧歡顏對此早有準備,聽到這話,麵色隻一白,便強撐著解釋道:“殿下,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然後呢?”盛拾月不免煩躁,語氣越發不好。

她因意外撞見歡顏下跪一事,而對歡顏心生憐惜,故而花費千金將對方從小小侍女砸成倚翠樓頭牌,又刻意庇佑,讓她免去許多醃臢事,如此恩情,對方不感激也就罷了,還反手將她賣給寧清歌。

盛拾月哪裏能忍下這種氣,好聲好氣地和對方說話現下沒有掀桌而走,都是看在這兒實際是寧清歌產業的份上。

寧歡顏咬了咬牙,說:“那日孟小姐她們匆忙趕來,是我令人改口……”

試圖用這種方式,讓盛拾月心軟。

可她小瞧了盛拾月的脾氣,那人諷笑一聲,便道:“怎麽?歡顏樓主還想讓我對你感恩戴德一番?”

她隨意掏出一張銀票,往桌上一拍,又道:“這些夠你的封口費了嗎?”

她性子就是如此,喜惡鮮明。

若是將對方看做自己人,那就打心眼地對人家好,同時也坦然展現自己的嬌縱、壞脾氣。

就好像她平日總欺負孟清心,可當孟清心要走時,她又是拜托金夫人又是塞銀票,就連最信任的心腹都要安排出去,為對方擔憂不已。

可一旦被盛拾月排除在外,隻要對方不到自己麵前亂晃,盛拾月甚至懶得想起對方,多說一句話都嫌麻煩。

也虧寧清歌之前挽回及時,毫不猶豫往湖泊裏一跳,情緒失控地又哄又解釋,表明自己心意,不然等第二日盛拾月自個氣完了,寧清歌再怎麽低聲下氣都無濟於事了。

寧歡顏見此,再難強撐下去,滿臉淒慘道:“殿下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幾乎崩潰,人往前傾,伸手抓住盛拾月衣袖,好像半趴著一樣,喊道:“為什麽寧清歌可以,我卻不行?!”

她身姿嫵媚,相貌柔美,一雙灩灩的桃花眼含著淚,即便停在那兒沉默不語,就足以讓人心疼萬分,更何況擺出如此做派

她哭著道:“殿下,我和寧清歌她不一樣,我一直都喜……”

“寧樓主!”盛拾月卻直接喝聲打斷,她眼神極冷,繃緊的下頜如同一條鋒利的線,一字一句道:“人不能既要又要。”

盛拾月鮮少露出這種模樣,往日的漫不經心和懶散都散去,過分精致五官染上寒意,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著對方。

寧歡顏呆愣了一瞬,繼而才露出一絲恍然,仰頭苦笑道:“你一直知道?”

盛拾月卻收斂神色,眼簾半垂,隻道:“這是你自己選的。”

不知何時,周圍變得靜謐,那些雜亂的聲音都消失不見,隻剩下女人壓低的泣聲。

旁邊的小荷花拽緊了盛拾月的衣袖,嘴邊還有碎屑,卻也學得她的表情,同樣凶巴巴地瞪著對方。

盛拾月本煩悶至極,餘光瞥見這小孩,頓時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出來,徹底忘記自己剛剛說了什麽,抬手大力揉了揉對方的腦袋。

原本就亂成一團的發髻,越發不能看,完全變成雞窩。

盛拾月不是愚笨的人,怎麽不懂對方偶爾投來的炙熱眼神。

她那時雖不懂喜歡,卻也給過她機會,想過汴京頭號紈絝與青樓花魁放著一塊也算相配,同時她也給足了自己的誠意,承諾若是不成,便與之和離,轉贈千兩銀錢,還她自由。

隻是寧歡顏放棄了她,從一個隨時可以被舍棄的花魁,轉身變作汴京最大青樓的樓主。

她不想聽對方的解釋,無非就是身份、地位、不得已之類的借口,也不想聽寧清歌與她如何交易,許諾了什麽,她既不會問寧清歌,也不會問她。

頭發亂成一團的小荷花終於忍不住,雙手抓住她的手,繼而一把抱住小臂,不準她再繼續下去。

盛拾月任由小孩抱著,聲音中仍有笑意殘留,卻不是因為寧歡顏,說出最後一句話:“希望你清楚,我如今的夫人叫寧清歌。”

寧歡顏僵在那兒,華麗衣裙下的軀體好似化作一動不動的石頭,眼淚從眼尾滑落,染濕軟布,她緩緩閉上眼,片刻之後才起身,這一次什麽也沒有說,甚至不曾看盛拾月一眼,便轉身往外走去。

盛拾月沒回頭,忙著“哄”孩子,笑語中沒有半點愧疚,連聲道:“哎呀,怎麽摸了一下就亂成這樣了,我給你編回來好不好?”

“來來來,吃糕點,生什麽氣嘛,小小年紀學什麽不好,儘和她們學板臉,凶巴巴的一點也不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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