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2)







第81章

“若我沒有主動踏入掖庭, 你打算什麽時候才將此事告訴我?”

盛拾月糾結片刻,先問出一個相對較輕的問題。

因燭火昏黃,寧清歌又躺於木床內側的緣故,清雅麵容隱於晦暗光線中, 隻能瞧清那如墨玉的眼眸, 一如往日溫和包容。

束住手腕的虎口不由鬆了鬆,盛拾月連忙重新板住臉, 繼續銬住對方的手, 暗暗告訴自己, 這次絕不能輕易放過寧清歌。

不然寧清歌總覺得她好敷衍,凡事都要瞞著她,若是以後……

盛拾月想到此處,眉頭更皺。

寧清歌下意識想抬手扶過, 卻被抓得更緊。

盛拾月消聲喝了句:“不準亂動。”

當真有些冷臉審犯人的感覺了。

可寧清歌的視線,卻停留在對方的耳垂上,怎麽都過了那麽一會了, 還在紅得滴血。

許是注意到她眼底的笑意,盛拾月越發氣惱, 惡狠狠刮了對方一眼, 用力掐了下對方手腕,便道:“你快說。”

若是再逗, 恐怕一整夜都哄不好了。

寧清歌稍稍收斂神色, 便回道:“與殿下結契之後。”

不知想起什麽, 寧清歌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又道:“隻是殿下的舊傷著實棘手, 以至於拖到現在。”

聞言,盛拾月露出有些複雜神色。

不消問, 也能猜想寧清歌為什麽要拖到結契之後,坤澤與乾元的結契,可比一紙婚約要牢固得多,起碼她盛拾月絕不會再將寧清歌推開。

“你這人……”盛拾月抬腳踹了下對方小腿,怨道:“總是不肯信我。”

這力度不重,起碼寧清歌沒有露出半點痛苦神色,反倒溫聲哄道:“不關殿下的事,是我自己的問題。”

她聲音一頓,又嘆息般地開口:“是我總怕殿下會生氣、會離開我。”

她看向盛拾月,眼底眸光如月光般搖曳,輕聲道:“那日殿下連夜趕至長生觀時,我便一直提心吊膽,既怕殿下氣惱回府,派人送來一紙休書,又怕殿下一氣之下離開汴京,再也不願見我,直到流雲傳信,說殿下要留在長生觀中,我才鬆了口氣。”

見她終於願意如實交代,盛拾月麵色稍緩,悶悶冒出一句:“我哪裏是那麽不講理的人?”

這事的源頭還是在於葉、薑兩人,她哪裏能遷怒到寧清歌身上,她雖是個紈絝,也不是個不講理的紈絝啊?

寧清歌輕聲重複:“我隻是怕殿下生氣罷了。”

她隻是太怕了。

一邊放任盛拾月在長生觀中,靜靜消化當年往事,一邊又怕盛拾月越想越氣。

所以每日都要派人送上各種物件,又按捺不住,連夜上山,甚至將盛拾月藏於衣櫃的布袋都帶上來了,更別說……

盛拾月不知該說什麽好,心裏頭泛起難言的酸澀,眼眶紅了下,又強壓著情緒,隻道:“那些事都是真的嗎?”

即便已經得知了當年的全部,可阿娘在盛拾月心中的地位太重,即便再確鑿,也忍不住再一次出聲詢問。

寧清歌沉默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在這事上,她沒辦法欺騙盛拾月。

盛拾月的眼眸黯淡了些,不怪她如此做派,畢竟在大部分孩子眼中,母親的形象總是完美而高大的,可寧清歌的點頭承認,終於讓盛拾月死了心,不得不承認她的阿娘也是個普通人。

她情緒還未完全緩和,隻隨意問了句:“那個掖庭的管事是你的人?”

寧清歌點了點頭:“她曾在掖庭中幫過我和母親,後頭她身子出了毛病,無法再乾重活,我便給她安排了個清閒的位置。”

盛拾月“哦”了聲,表示自己聽見了。

這事並不難猜,隻是盛拾月為了將自己拉扯出之前情緒、讓自己專注於審訊的小法子。

她嘴唇開開合合,好半天才猶豫著擠出一句:“我阿娘與你母親當年在掖庭中,是否……”

話已到此處,她卻無法再說下去。

幸好寧清歌明了,搖了搖頭。

在掖庭之中的那幾年,葉青梧與薑時宜從未有任何越矩行為,她們都是世家將門精心培養出來的女兒,即便淪落至那種地步,也絕不會違背原則,做出不堪之事,甚至因心中有異的緣故,她們兩人更加克製守禮,連短暫的肢體接觸都沒有。

盛拾月聞言,先是鬆了口氣,又莫名憤憤不平,複雜情緒交織,就連她自個都想不清楚自己該如何抉擇。

戴在手腕的翡翠鐲子敲在盛拾月指節上,微微泛疼。

寧清歌猶豫了下,才道:“我母親離世時……”

寧清歌眼底的焦距散開,恍惚一瞬,

薑時宜的早逝,其實並不意外,當年的薑家何等耀眼,她即是家主女兒,又有不俗能力,向來是被萬人追捧的存在,即便之後被違背意願嫁於寧家,但也是個無比尊貴的寧相夫人。

可如今,天之驕女落入泥潭,被不起眼的侍人蹉跎,隻能依靠著曾經辜負過的心上人,在宮中勉強存活,即便是性情再開朗寬厚的人,也難以開解自己。

更別說,薑時宜本身就是個氣性不低的人,即便麵上不顯,心中也鬱結難消,日夜難眠,再加上每天都要乾活的緣故,薑時宜身子一差再差,最後一年甚至到時常咳血的地步。

隻是她強撐著病體,不肯告訴寧清歌和葉青梧,直到她離世時,兩人翻查遺物時,才發現了一堆染血的帕子。

葉青梧當時呆愣許久,頭一次不顧宮中的女兒,在掖庭之中、薑時宜房間裏停留了一整日。

她將所有遺物都留給了寧清歌,唯獨那一箱染血的帕子被她帶走。

寧清歌閉上眼,將湧上來的記憶強壓下,隻道:“我母親離世時,葉姨曾吻過她嘴角。”

其實那都不可以叫做一個吻,隻是悲痛欲絕下的失控,以至於道德、教養、倫理……

一切被曾經的葉青梧奉為圭臬的東西統統拋在腦後。

已站不穩的葉青梧跪在床邊,緊緊拽住對方逐漸失溫的手。

她一遍又一遍喊著:“薑時宜別走、別走,我求你,別走。”

“薑時宜……別離開我……”

她像年少時趁著夜深翻牆,跑到薑時宜門外一樣的央求著,可這一次卻沒有人從困倦中掙紮起身,為她打開房門。

“時宜姐姐……”

她最後隻附身,用酸澀潮濕的嘴唇貼在她冰涼唇角,像年少曾幻想過千次萬次的那樣,輕輕喊了聲:“姐姐。”

這是她們從年幼相伴到之後的三十餘年時間裏,唯一、也是最後一次、最大膽的觸碰。

一人清醒,一人長眠。

清醒的人沉淪此刻,長眠的人永不得知。

薑時宜離世的第二年,葉青梧在薑時宜離開的冬日,重病不治,撒手離去。

離世後,那一箱帕子連同與薑時宜相關的舊物,一並鎖於她的棺槨之中,長埋地下。

“阿娘……”盛拾月張了張嘴,嗓子像被堵住一般,說不出其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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