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2 / 2)







“薑時宜當真是給你養了條好狗,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一心一意為你鋪路,”盛黎書冷笑。

她眼前閃過當年,她為了繼續把控朝廷,將寧清歌代入掖庭,排除異議,一舉將她推上丞相之位。

所以在明麵上,寧清歌是她最信賴的寵臣,她親手培養扶持的大梁丞相。

可在暗處,她們相互提防,互相厭棄。

她恨寧清歌是薑時宜培養出來的優秀女兒,厭惡那個曾經覬覦自己的皇貴妃、與自己妻子並稱為汴京雙珠的薑時宜,她一個小小坤澤,也配覬覦自己的皇貴妃

可她又不得不依靠寧清歌,若不是她,她的朝廷早就被野心勃勃的老六、老八瓜分,讓她成為一個毫無權利、完全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所以她一邊想儘方法折辱寧清歌,一邊派人將她的身世傳得人儘皆知、讓她跪在炙熱酷暑的台階前、在她身上留下代表奴隸身份的刺青。

在那日,她察覺到寧清歌對盛拾月存在情意時,她當真覺得可笑極了,一條狗也敢肖想她的女兒

她承認,她確實因皇貴妃鬱結於心而久病撒手離去一事,對小九有所遷怒。

區區一個葉家罷了,她不是還留了葉危止一命嗎?

葉青梧既嫁給了自己,就該一心一意都是她,葉家居功自傲,與寧家一塊架空她的皇權,葉青梧難道不知

她是被逼得沒辦法了,隻能設計將葉、寧兩家除去,奪回她應有的權利,她有什麽錯

她是一個皇帝,又不是一個牽線木偶!

再說了,盛春生又不是她葉青梧的血脈,隻不過養在她膝下幾年而已,盛春生還是她親手帶大的親生女兒。她難道不心疼嗎

可是新帝未老,儲君卻已鋒芒畢露,一個朝廷怎麽可以有兩個話事人她也是被逼得無可奈何。

葉青梧憑什麽來怪她,甚至要用自己的死來報複自己,丟下她和小九。

小九也不懂事,隻知道聽信旁人讒言,一味地遠離自己的母皇,她又氣又惱下,便再也不肯再理盛拾月。

可她也沒有做什麽啊

小九不是健健康康長到現在了嗎?

若無她庇佑、縱容,小九能在京中肆意玩鬨,養成這幅桀驁不羈的紈絝樣子

而且她不也在為小九布局,讓她順順利利登上皇位嗎

沉重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在空曠宮殿裏回響。

盛拾月癱坐在地,全身力氣都被掏空,無法站起,也無力站起。

耳畔突然想起那日在獵場入口,兩人躲在車廂之中的對話。

寧清歌問:“殿下,若樹中蛀蟲遍布,咬食綠葉、掏空枝乾、吸乾根莖、藏身與層層木屑之中,我們該如何處理?”

寧清歌說:“我聞南疆苗人有養蠱之術,是將眾多毒蟲放進一壇中,起初毒蟲互相忌憚,各自占據壇中一隅,苗人見狀,就會驅趕其中一蟲,激怒各方,於是大蟲吃小蟲,小蟲吃更小的蟲,互相殘殺後,即可得到最後的蠱毒,苗人便能驅使蠱毒為己用。”

這大梁,不就是一棵從裏到外都是蛀蟲的樹嗎?

她盛拾月當時是如何回答的,她說她要使蛀蟲互相殘殺,再殺剩下的蛀蟲。

於是,寧清歌成了北鎮撫司的巡撫使,她殺了那些殘害百姓、貪贓枉法的蛀蟲,這下又要將刀口對準自己,讓盛拾月借她的性命,順順利利地登上皇位。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突然笑起,笑卻不及眼底,像有水霧在眼尾凝聚,瞬間就凝聚成珠,順著臉頰滑落。

寧清歌問:“蛀蟲死呢?樹木該如何?”

盛拾月答:“除去枯根,刮去腐肉,將殘葉鋪於樹乾周圍,作為養分,再對症施以藥,如此便可使殘木再生新枝,重獲新生。”

寧清歌回:“善。”

善……

善嗎

時間溜走,日光逐漸退出房間,暗冷潮濕的陰影湧來,將床上、床下的兩個人都籠罩住。

盛拾月突然明白,那日的寧清歌並沒有笑,她分明、分明是躲在自己懷裏哭啊。

她什麽都清楚,什麽都知道,她是心甘情願成為盛黎書的刀,任她驅使、侮辱,隻為有朝一日,親手將她的月亮帶上那個位置。

盛拾月閉上眼,卻壓製不住的全身顫抖,突然有一股濃鬱的鐵鏽味從喉管湧上來,遍布四肢百骸,心臟被人高高舉起又掐住。

盛黎書卻在這個時候開口,道:“你去殺了她,陸鶴會將寫有盛拾月的詔書給你,隻要朕一死,你便是大梁的皇帝。”

“葉危止雖然手握重權,但對你忠心耿耿,你不會像我當年一樣受儘桎梏,等有機會你再慢慢把她手中的兵權奪……唔!”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見盛拾月突然暴起,也不知道哪裏冒出的力氣,竟直接將盛黎書壓倒在床,同時扯過旁邊被褥,死死壓在盛黎書口鼻之上。

“唔!”

“唔!”

盛黎書眼眸圓瞪,既驚恐又不可置信,曲折的腿不斷蹬往後,企圖借力掙紮,缺氧下的臉龐漲紅,伸手抓住盛拾月手臂,掐入肉中,極力抵抗。

事到如今,盛拾月冷靜得不可思議,眼尾滑落一滴又一滴的淚水,不斷往下掉落,可手上動作卻沒有絲毫放緩,甚至全身力氣都壓在雙手上,拚命往下捂住。

盛黎書本就病弱,哪裏能抵抗得了她

隻見她的掙紮不斷放緩,眼眸中的神采散去……

之前因木床晃動,而劇烈搖晃的銅製熏香球慢慢放緩,濃鬱香氣將整個房間淹沒,掩蓋住房間裏原本的腐朽味道。

方才耀武揚威的人,逐漸在盛拾月手底下沒了呼吸,掐著盛拾月的手臂的手無力垂落,砸在繡有龍紋的被褥之中。

盛拾月有些遲緩,又捂了好一會,才慢吞吞將被褥拉下,泛藍眼眸倒映出一張極其可怕的麵容。

那是她的親生母親。

她死了。

盛拾月表情木木的,好半天才開口:“是你逼我的。”

盛黎書徹底無聲,再也無法用高高在上的姿態,反駁、斥責,甚至懲罰盛拾月。

——咿呀!

不管方才的房間內如何吵鬨,守在外頭的陸鶴,直到這個時候才推開房門,向裏頭走來,抬眼見一片混亂場景,沒有絲毫緊張慌亂,一如之前的平靜。

他說:“殿下先回去吧,等到夜幕降臨時,小人再將陛下駕崩的消息傳出。”

“傳位詔書放在寢宮書架上,等會小人就去取來。”

“你……”許是之前的大起大落讓腦子變得遲鈍,盛拾月有些茫然,不知陸鶴在說些什麽。

他不是皇帝的貼身近侍嗎

陸鶴好像看出她的疑惑,隻說:“小人十六歲那年,失手砸爛了陛下贈予皇貴妃的茶盞,陛下怒聲責罰,是皇貴妃為小人向陛下求情,救下小人這條賤命。”

所有的聲音消散,站在簷角的鳥兒拍翅飛走,隻剩下搖搖晃晃的銅鈴,發出悅耳聲響,丁零當啷的,響個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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