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2 / 2)







元春倒吸一口冷氣,跌坐在椅子上。又過了許久她才說:“琮兒是投了六王爺還是想反?”

龔鯤道:“各家王爺皆想收他為幕僚,他皆不曾入套。他自己上回說的是未必想反,我看早晚會反。我跟了琮三爺這麽些年,看的清清楚楚,他的本事比諸位王爺都強。天下不亂還罷了,因恐功高蓋主他不敢太過放肆;偏瞧眼下這局勢,已是烽煙將起了。”

元春默不做聲。龔鯤隻在旁靜靜等著。

半晌,元春問:“龔先生今夜此來何意?”

龔鯤苦笑道:“台灣那邊缺人手,琮三爺來信讓咱們倆去幫忙。學生想著,大姑娘與其他幾位姑娘不同,許多事兒並不知道,許多念頭也不同,未必肯去。倘或你不肯去,煩勞早些告訴我,我還得替那邊尋個人代姑娘掌管書院。”

元春不禁抬起頭來:“那邊的什麽書院?”

龔鯤道:“三爺早就欲開個大書院了,隻是京中諸事不便。如今有了地盤,就便宜多了。林姑娘與四姑娘這會子在那邊執掌道路、橋梁、碼頭、作坊並要緊的衙門修繕,皆不得閒。因缺個人執掌書院,故而想起大姑娘來。”

縱然這會子隻得窗外灑進來的那點子朦朦朧朧的月光,龔鯤也能看見賈大姑娘眼中驀然亮了起來,不由得嘆道:果然,姓賈的女人沒有一個沒誌向的。乃接著說:“隻是與賈家族學不同。族學裏頭什麽都有,房子、學生、大體的規矩。大姑娘管起來並不難,隻須將規矩收緊些便是了。那裏卻是除了銀子什麽都沒有。房子自己建——建成什麽模樣可以去同林姑娘商議;學生自己招,三爺的意思是隻挑聰明好學的、紈絝子弟一個不要,獎學金少不了;規矩由大姑娘與三爺定。學生知道這幾年一直有人對大姑娘身為女子掌管家學挑三酸四,那邊沒人說這個。誰敢酸大姑娘一句,三姑娘扣下他的銀子不給,他便辦不成事。”

元春莞爾:“豈有此理。”

龔鯤笑道:“雖是頑笑,委實有理。這會子最忙的是林姑娘呢,可惜不能搬林大人去幫忙。”

元春搖頭道:“林姑父忠心聖上,豈能幫著他們。”

龔鯤道:“林大人終究不姓司徒。聖人與林姑娘須得選一個的時候,他會選林姑娘。琮三爺收服了林姑娘,便是收服了林大人。再說,三爺反不反還未可知,隻看來日誰登大寶罷了。”

元春猛然站了起來:“既然天下要起刀兵,京裏頭的這些人呢?老祖宗、老爺、寶玉!”

龔鯤笑道:“大姑娘何須憂心這個?環三爺不是還在嗎?”

元春怔了怔,老半日才說:“依著龔先生看,環兒比寶玉如何?”

龔鯤思忖片刻道:“學生知道寶二爺是大姑娘的胞弟,隻是他兩個委實沒法子比。寶二爺乃一介書生;隻是書生爾,除了念書什麽也不會、甚至什麽也不知道。旁的不說,給他個賬冊子他定然看不懂。環三爺卻早已是個可靠之人了。從市井到綠林到生意場到王公貴族他皆有涉足;天下大勢,他看得清清楚楚。另外,琮三爺一走,榮國府在京中的兵馬便由他掌握了。”

元春嚇得跳了起來:“兵馬?!”

龔鯤微笑道:“琮三爺是個重情的人。若沒有兵馬護佑,哪裏敢留下一大家子並兩個先生在京城?”

元春愣愣的立了片刻,又跌坐了下去。

龔鯤笑盈盈的站了起來,負手道:“一頭是安安穩穩的在京中掌管賈氏族學、單等天下大亂後讓環三爺護送出京;一頭是顛顛簸簸的南下、去台灣開辟新學府、卻能諸事悉數由自己做主。這邊乃區區數十學生,那頭有泱泱一省學子。大姑娘,你如何選?”

四麵皆靜,隻聽見賈元春的呼吸聲起伏不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苦笑道:“還能如何選?早去晚去都是要去的。”

龔鯤忙說:“萬萬不可勉強。那裏貧瘠的很,縱有銀子也不容易使出去,比不得這京中富貴。”

元春淡然道:“先生不必激將,我不過一被逐姬妾,連出家人這身份都是假扮的,富貴與我何乾?”

龔鯤笑與她作了個揖,半分沒提賈琮讓他尋借口帶賈元春離京之事。既然她自己肯去,借口她自然會想。

數日後,元春回了一趟榮國府見賈母。

拖了一年又一年,賈母已經對賈琮能送元春進賢王府死心了,想到元春便滿腹的埋怨。見她來了,又拉著她的手說“苦命的孩子。”

元春與她說了會子閒話,命鴛鴦領著旁人都下去。賈母忙問:“我的兒,你今兒來有事麽?”

元春點頭道:“孫女想來與老祖宗商議,尋個借口南下去台灣璉二哥哥那裏。”

賈母驚問:“這是何意?”

元春含笑道:“孫女兒想還俗,隻是若平白的還俗也不妥。不若去一趟南邊。”

賈母眉頭一跳:“還俗何必去那麽遠的地方?你莫要瞞著我,你與琮兒是不是搗了什麽鬼兒?”她一壁說著,一壁心頭亂跳。

元春垂頭道:“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可巧我也沒出過京城……”

賈母道:“你哪裏哄的過我去?我老婆子吃的米比你吃的鹽都多些。”

元春想了想,握著賈母的手道:“孫女不便多言,隻叮囑祖母一句話。祖母縱然聽了不喜歡,也千萬要記得。”

賈母見她說的懇切,忙問:“什麽話你隻管說來。”

元春嘆道:“老爺不是個能斷大局的,寶玉……”她搖搖頭,“乃一孩童罷了。京中但有變故,萬事隻聽環兒一人做主!”

賈母驚得一捏她的手:“我的兒!你說什麽?”

元春咬牙道:“這兩年京中恐怕有變故。若沒有便罷了;若有,懇請老祖宗放下從前種種偏見,萬事皆聽環兒的。倘或我父親逞能或是犯傻、倘或他與環兒有個爭執,求老祖宗千萬千萬要站在環兒那頭。老爺耿直、寶玉乾淨,許多事琮兒皆不敢告訴他們,環兒卻知道。若不聽他的,琮兒遠水救不得近火,咱們一大家子未必能得了好去。老祖宗也別去問環兒,但凡能說的他又何須瞞著。”

賈母將元春的手捏著生疼。半日才說:“他們……可是隨了哪一家王爺皇子、想反麽?”

元春苦笑道:“不曾。隻是……我聽家學裏的先生說,環兒琮兒並大伯那個鏢局掌櫃之子在士林合稱三賈。各家王爺皆想拉他們入夥,他們皆不肯答應罷了。因朝局混亂、不知道哪家能贏。這回三人有兩個跟隨璉二哥哥南下,大約為的是避開拉攏。”她這話本是自己胡謅的,竟與賈琮寫給龔鯤的借口不謀而合。“有三賈的名聲在,縱然京中出了什麽亂子……不論是哪家……也未必敢、也未必肯……”

過了一輩子太平盛世,賈母從不曾想過能有什麽亂子。乍聞孫女兒的話,驚愕了許久。後又細細思忖了一番,終是明白了些,隻是心中極為忐忑不安。乃又問道:“隻是何須讓你也去南邊……”她忽的想到一個念頭,“你說,各家王爺皆想拉他們入夥,他們避開是因為不知道哪家能贏?”

元春點點頭:“隻怕得亂個幾年。”

賈母死死攥著元春的手大口大口的吸氣。各家王爺年歲皆不小了;偏他們都想拉自己的孫兒入夥。莫非賈琮他們並不曾替元春擇定夫家、乃是與各家都敷衍勾搭著,隻等大亂定了、誰能得了那把椅子,元春便嫁入誰家?琮兒曾說,他的姐姐必然要當大老婆……莫非元兒在宮中不曾得今上的恩寵,乃因他並非真龍天子之故?念及於此,頓時大喜:“元兒!你果然有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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